何为招安,就是招降的意思。
草莽山贼、落草为寇的强盗、土匪进行收编,不仅能少耗费民力进行征讨打仗,少死人,还可以趁机扩大官方队伍。
一般来说,地方武装力量能打得过这些民间的强盗武装的话,是不会采取招安策略的,那毕竟有些丢地方官的脸。
此一时彼一时,蔡县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兵部征兵令又是冰上加霜,还要脸作甚。
即便毕小六的脸色再难看,即便他有一万个不情愿,也不得不采纳了老魔的意见。
......
黎明时分,守护在下邳辅城土夯城垛上的流寇们,被一声声浑厚的号角声惊醒,抬眼望去,集体怔住了......
偌大的辅城被官兵包围了大大的圈儿。
敌袭!
城垛上,密密麻麻的人头乱窜,越挤越多。
一时间,警报大作,轰天铳冲天怒放,鼓声锣声紧罗密布敲响,狼烟被迅速点燃。
遥望城墙上迅疾的响应速度,被一群将领簇拥的毕小六双眼猛然紧缩,背后直冒冷汗。
这伙亡命之徒训练有素,比起散勇部队丝毫不差,或者说还要强上不少!
幸亏没贸然发动偷袭,要不就吃了大亏......
过不多时,下邳正北城头上旌旗招展,出现一大队服饰怪异,杀气凛凛的人马。
城门楼瞭望台上,领头的三位壮汉一身盔甲,正紧张跟护城河对岸另一群盔甲将领对视。
城头上,三位壮汉就是这货流寇的匪首,号称三大天王的三位亲兄弟,此刻正一头雾水看着护城河边的某人。
只见这青年人身穿燕雀青袍,头戴玄色乌纱羽冠,胯下骑着一匹褐黄烈马,被一群威风凛凛的将领簇拥。
这身行头明显是朝廷命官的服饰,难道此人就是上任蔡县两个月有余的新知县?
对新任毕姓知县,他们也略有耳闻。
听说新知县仅凭一己之力,灭杀团练局统领,强行夺了军权。
还听说,此人舌战薛扒皮,轻松化解各项罪名,为蔡县居民拥护。
最厉害的还是新知县大人手下散勇部队,镇守各大重镇,维持一方治安。
九处临时庇护所,设粥棚和医护点,各处难民趋之若鹜。
特别是知县大人手下一支大军,围剿十八里堡,偷袭上蔡辅城,俘虏流寇三千,歼灭数股流寇,所过之处丢下一具具被割下头颅的尸身,极大打击了这伙盘踞下邳辅城,无恶不作的流寇们嚣张气焰。
外界对这位知县大人吹嘘的神乎其神,在城内散播开来,闹得人心惶惶。
随着官府打压力度加大,各地大户汇聚庇护所联保,打劫粮食的风险越来越大,城中余粮也变得越来越少......
自古民不与官斗,久而久之,本意只为填饱肚皮,能多活一阵子的流民也变得蠢蠢欲动,甚至出现逃跑的前兆。
一入贼船深似海,从此良民是路人,想走可以,摁手印画押承认罪行。
这一招狠毒,一旦摁手印画押,谁还再是清白之身。
城墙上布满了眼线,城中充斥着耳目,胆敢言论逃亡者,杀无赦!
高压之下,人性变得扭曲,私底下的告密几乎每时每刻发生,各处临时设立的审讯室哀嚎连连,城中已慢慢沦为阴森恐怖的人间炼狱......
渐渐地,饿疯了的人们将目光放在一具具即将腐烂的尸体上,为了活下去,人们彻底撕破了最低的道德底线,疯狂涌向这些被称之为‘食物’的同类**上......
道德沦丧后,杀人是有瘾的,也是快感的,胃口得到满足,同样是有瘾的,也是快感的。
近三万被称为‘流寇’的暴民相互蚕食,至今城中已不足万人。
看着对面布开的天网,大天王‘草上飞’只觉得心堵得慌,此刻他想了很多很多。
“大哥,我看官差站得稀稀拉拉,不如我们从西门冲杀出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活捉知县小儿?”一旁,五大三粗的‘赛金刚’是个暴脾气,见大哥心事重重按兵不动,急得哇哇大叫。
草上飞没理会自家兄弟,反而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位脸色泛黑,眉间隐约暗晦的青年男子,低声问道,“官兵来剿,潘军师可有良策?”
这潘姓青年人本名潘向安,也是下邳人士,自幼家贫,却聪慧好学,熟读经文,参加会试却屡次不及第,心灰意冷后,就在下邳开了家私塾会馆,成了亲,生了子,也算勉强度日。
潘向安自己屡次名落孙山,很期待会馆内莘莘学子能出一个光宗耀祖的人物,治学十分严谨,对来会馆求学的弟子要求严格。
穷文富武,按理说来私塾会馆求学的都是小门小户家的后辈,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位混世魔王,家财万贯,妻妾成群,期盼后人能咬文断字,继承偌大的基业,偷偷将子嗣送进了会馆。
可怜潘问安哪知道这些,某日心情不畅,正准备教授文典时,赶上几位会馆子弟在学堂招惹是非,愤怒下严惩了肇事者,下手比较狠,几个耳刮子打肿了某位闹得最凶的学童半张脸。
这下子捅到马蜂窝,招惹到不能招惹的大人物。
当日晌午,数十位公差粗鲁撞开会馆的大门,不由分说,架着正在授课的潘向安就走,紧接着在辅城主簿司,一顿板子揍得潘问安皮开肉绽,签字画押,将私塾会馆抵押给了人家。
两年牢房,潘问安再度从大牢出来时,等待他的是毁灭性的打击。
从老街坊那里获悉,贤惠的妻子携带年幼的儿子,无数次央求主簿大人法外开恩,却被轰出主簿司,连探监的机会都没有,走投无路下,妻子抱着骨肉投进了护城河......
“我恨......”恶叫一声,潘向安吐血三升,倒地昏迷。
从此,下邳辅城再也无人知道潘向安的去向。
春末,一些大户高价收购散落民间,甚至乡村的粮食,经这群无利不起早的大户们一折腾,粮价飞涨,下邳城闹了粮荒。
夏中,有流民暴动,打家劫舍的消息渐渐在下邳城内传开,不久,大批难民蜂蛹而来,将下邳辅城围得水泄不通。
五日后,直到城破时,护城的主簿大人才知道这是一场组织已久的预谋,谋划者正是文士出身的潘向安!
手持各式武器的暴民像流水一样从塌了一角的城墙疯狂涌入,逃命之人哭爹喊娘,相互踩踏,场面惨不忍睹。
下邳辅城失守,接下来就是惨无人寰的屠杀、抢劫、奸污......
躲在城中的大户、家底殷实的商人,甚至日子还算过得去的原住民全都遭了秧,被这群暴民锁住后,不问青红皂白就当街斩首。
......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有说不出的无奈。
如今强敌压境,大天王又来询问,潘向安一扫心头的阴霾,环顾战线拉得长长的包围圈,又将阴损的目光聚焦骑在褐黄色烈马上的陌生青年,沉声说道,“可惜啊,许晋嘉妄读了圣贤书,目光短浅,若是当初听我一句劝,两家兵合一处,直取五里桥团练局,蔡县不攻自破。”
都这个节点,还在怨天尤人,若不是三大天王孔武有力,缺少谋划,老早将他丢下城头。
见三位天王投来不善眼神,潘向安心中一禀,慌忙道。“三位天王大人莫要惊慌,向安这里恭喜天王、贺喜天王。”
大敌就在眼前,何来喜事!
难道这小子癔症了?
三天王‘赛金刚’看着护城河外的知县大人,又扭头看了看这位大哥极为推崇的狗头军师,握在悬于腰间的鬼头大刀的大手不由紧了一下。
“哦?军师何来喜报,愿闻其详。”大天王面色阴沉,冷声问道。
潘向安哈哈大笑,遥指围在护城河外的包围圈,正色道,“此敌非敌,若是敌人,何必虚张声势,黎明时分早就偷袭下邳几处薄弱的城防。”
跟这些酸秀才交流总是故弄玄虚,让人有些抓狂,二天王‘云中燕’粗声粗气喝道,“军师有话快说,绕老绕去的恁不痛快!”
一群成不了气候的家伙,潘向安心头泛苦,却不动声色答道,“官府这次压根不是来攻城的!”
“哦?”
“那是来干啥?”
“难道是来给咱们送粮?”
“二弟三弟休要胡说。”大天王‘草上飞’言辞制止自家兄弟,疑惑着问道,“军师说的让焦某也糊涂了,还望解惑!”
“回禀大天王,可曾听过招安一词?”潘向安反问一句,猛地,他心生警觉,揉了揉眼皮子,疑惑看向护城河,似乎觉得,百余米对面的‘狗官’正冲他点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