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歌要麻烦宋太尉办的这件事,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麻烦,但是却当真非他不可。
当然,也不用本尊出动,只要宋太尉点点头,事儿就成了。
这些日子以来,天歌每天下午都会留出一个时辰来给邵琛元施针,有时候闲下来了,也会在旁便顺带瞅瞅练功的邵琛昉。
但看了这几次下来,天歌很快发现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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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状元的评比规则,与这些年来已经形成成熟体系的科举规则不大一样,各地州试的武比,大都是按照输赢强弱排列名次,如同擂台赛一般,以纯粹的输赢论排名。
但到了国试的时候,就有些不大一样了。
比拼所看不仅仅是单纯的输赢对打,因为哪怕分组决出胜负,最后再得出前后名次,也依旧免不了有人心有不甘。
毕竟有很大的可能性,出现第二组的头名甚至不如第一组的第二名的情况。
所以为了尽可能保证相对的公平公正,国试的比拼不仅包含对战,还有专门的骑射等其他内容较量,这样多方考量,最终评比出一个相对中肯的排名来。
邵琛昉一身功夫大都是在码头当搬工的时候学来,再加上自己的摸索,其实并没有什么章法套路。
虽说武试交手的时候赢最重要,但如何赢的一样重要。
天歌不是没有想过给邵琛昉单独请武师指点,但江湖上武师的路子,其实与国试武比的规则要求还是有很多出入,到头来邵琛昉还是得再去适应国试的规则。
所以方才宋太尉说起愿意帮忙的时候,天歌便生出了一个新的盘算。
“你是说想让俞庆指点指点那个叫邵什么的小子?”宋太尉有些意外。
天歌点了点头:
“就是不知道俞状元方便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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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庆是元和十年的武状元,也是这些年来,所有武状元当中混的算是最好的一人。
当然,这固然与俞庆本身功夫过硬有关,更主要还是因为遇到了一个赏识他的伯乐。
而这个伯乐,便是宋太尉。
在以往的武状元都寂寂无名,或是进入内廷侍卫中成为极其普通的小分队长的时候,俞庆在宋太尉的提拔下入了西山军,如今更是宋太尉手底下的得力干将,前途不可限量。
要请这样的人出面,靠天歌的身份自是不够。
所以最一开始,她是打算请宋传祺帮忙牵线。
毕竟作为宋太尉面前的红人,俞庆与宋传祺关系很不错。
但眼下宋太尉如果愿意点头,那将比宋传祺开口会更有把握一些,这也就难怪天歌会很是期待。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俞庆家境不太好——毕竟真正富足的家庭,大都会让儿孙走科举的路子,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讲,武举出身本就比文举低上一头。
这两年来,大周国库并不充裕,加上西山军负责驻守上都城外护卫京畿,能申请的饷银甚至连西南的赤霜军都比不上,所以军中这些可以不用日日住在营中的中上层领导者,便会想法子搞些副业以补贴家用。
譬如俞庆休沐时,便会接帮人搬货的活儿。
作为上司,宋太尉其实是不忍心的,也曾想法子接济俞庆,但像俞庆这样的硬朗性子,哪里肯要这银子?自是推了一次又一次,就连宋太尉也有些无奈。
如今天歌提出这话,甚至还表示会按照指点的次数开辛苦费,宋太尉哪里会不答应?
“不过,这会不会给俞大人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天歌问道。
“这倒不会。武举的评判有西苑那位、内廷侍卫统领、兵部尚书等人,但俞庆是我当初从内廷抢来的人,不似往年的武状元入过内廷,没有直接的干系,便用避嫌。”
为了让天歌再放心一点,宋太尉又补充道:
“就像这些年来易相不再做科举主考,所以就算他指点书院的学子课业,也没有人会指摘什么,俞庆的情况就跟这是一样的,所以你大可安心。”
天歌原本的担心就在于这一点,如今听宋太尉拍着胸脯保证,自是不再忧心。又跟宋太尉说了几句,约定好下次休沐的时候为天歌引荐之后,这事便算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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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房出来之后,天歌倒是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着人领着去找了一趟宋传祺。
一来是先前这小子太过忧心,自己好歹去他面前晃荡晃荡,证明一下宋太尉真没将她怎么样;
二来则是因为明日宋传祺走的时间,正好是天歌在养心堂上课的时候。
天歌本是想跟师父告假的,但谁成想不管她如何说,林神医都不肯答应,说是不能开这个有事儿就不学医的口子。
天歌没辙,只能趁着今晚这功夫与宋传祺话别,顺带与他交代点事情。
宋传祺一听天歌明儿个不来送自己,脸顿时拉跨下来,好在天歌拿出一把匕首送过去,宋传祺这才转而开怀。
“这匕首虽比不得玄铁削金断玉如泥,但却也锋利的紧,你最好带在身边贴身藏着,遇到危险也有个防备。”
听天歌这么一说,宋传祺当即抽出皮鞘里的匕首,寻了一圈之后对着桌上铺着的织锦桌布轻轻一划拉,半片织锦就这么飘然落地,连带着桌上被轻易带出一道颇深的划痕。
宋传祺一喜:
“果然是把好匕首!”
见宋传祺满意,天歌倒也开心东西没送错。
“此去西南,人生地不熟的,宋兄的性子收一收,莫要轻易树敌,免得到时候就是咱们想帮衬你,在上都都鞭长莫及。”
听到这话,宋传祺将匕首塞回鞘中:
“你放心,营中那些规矩我还是知道的。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我去是要杀敌立功,定不会轻易生事。”
宋太尉也是行伍出身,所以宋传祺在这一点上倒是颇有原则。
但天歌想说的却不只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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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霜军……宋兄如何看?”
“北有镇远,南有赤霜。大周最强大的两支军队,有了他们大周这年来才能一直安稳无恙。”
宋传祺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情,道出在当世人眼中看到的镇远军和赤霜军形象。
不过说完这话,他又有些遗憾:
“其实我一直想去的是镇远军,但我爹一直不让我去。不过这次能去赤霜军倒也还行,等小爷去了西南,定将那吴悠的脑袋给他削下来!”
“……”
天歌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还是有些委婉,以至于激情澎湃的宋公子并没有把握到她想说的重点。
既然这样……
天歌干脆直接将话挑明:
“如今朝中有人认为武清远心思也有不正,不知宋兄如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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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问得宋传祺有些发愣。
其实说句实在话,自知道自己要去西南的这两日来,他并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对他来说,去西南跟着讨贼杀敌报国,便是他此去的任务,武清远怎样跟他还离得实在有些远。
但话既然被问到这里,他倒也认真思考了一下:
“陛下会让易相此去西南,想来还是有些担心武清远的忠心吧?不过我倒是觉得,武清远若是真要有反心,倒也不至于等到这会儿还没动静,不然顺势跟着吴悠打出那什么前朝帝姬的名号,不正好师出有名?”
听到宋传祺提到前朝帝姬的事情,天歌目光微移:
“第一,帝姬是否活着很难说。”
“第二,帝姬就算活着,是否在吴悠手中也无人可以保证。”
“第三,就算帝姬在吴悠手中,他是否愿意跟武清远共分一杯羹?”
“第四,就算二人愿意合作,真的揭竿而起又有多大的胜算?”
“武清远不是傻子,他能一直从前朝至今一直掌管赤霜军,没道理不会层层考量去权衡值与不值。所以眼下来看,他的确没有反的必要。但是宋兄要在赤霜军中闯出一番名堂来,定然不会只待平定吴悠之乱这一时半会儿吧?”
说完这些话,天歌抬头看向宋传祺。
后者被这一句句话砸的微懵,但至少最后一句话他听明白了。
他此去西南,可绝对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一两个月便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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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了片刻之后,宋传祺神色微凝:
“所以小舅子的意思,是怀疑武清远眼下不可能反,但长久看来可能难说,想让我此去西南留个心眼?”
天歌没有否认:
“不管在何处,多留份心总是没错的。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保不齐武清远会拿宋兄来威胁宋大人。”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但也是极其有可能的结果。
因为上一世的武清远,是真的反了。
天歌想看着大周倒下,但却不是看着武清远以她的名义在西南攻城略地却为他自己谋私。
最后到手的如果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大周,再被这些打着帝姬名号的人败坏了名声,最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况且,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并不希望宋传祺就这么落在武清远手中。
她甚至隐隐有些期待有朝一日宋传祺发现了武清远的谋算,有能力跟自家老爹反杀武清远一次。
但这也只是期待罢了。
宋传祺到了西南之后的造化到底如何,她到底还是无法决定,只希望他不要辜负自己的期待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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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武清远真的敢乱来,老子一定第一个削了他!”
宋传祺抽出匕首在空中划拉两下,不屑道,“还敢用我来威胁老头?美得他!做梦去吧!”
此刻的宋公子并不知道,周帝之所以答应让他去西南,其实正是出于存在天歌方才所说的这种可能性。
就像是将一只兔子送到饿狼面前,既是表示信任的示好,更是对这匹狼是否被驯化的验证。
当然,这一点在当初胡成修奉命夜访宋府来讲见宋太尉的时候,便已经跟宋太尉说清楚,并承诺了会让西南的罗刹暗中护着宋公子。
但这话,宋太尉却一直没有对儿子,甚至连对自己的夫人也没有提过。
雏鹰总是要经历风雨,才能真正的搏击长空。
既然传祺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他便不能因为害怕儿子受伤便横加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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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宋公子信还是不信,天歌将这些提醒的话说出之后,至少算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也没指望宋传祺现在便对此深信不疑,毕竟武清远不会即可就反。
但在天歌看来,以宋传祺的聪明敏锐,只要让他心里明白有这种可能,那么往后当武清远真的有重重端倪的时候,宋传祺定然会警觉发现。
这样其实已经足够了。
事实证明,相较于宋太尉忍着担心的隐瞒与保留,天歌这份提点的确让宋传祺避过了一场大祸,也免却了西南百姓再次遭受战火袭击和攻城略地的大难。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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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入了腊月,年关便到跟前。
因为林神医没有准假,所以天歌这日依旧来了养心堂。
不过刚跟冬青等人招呼闲叙了几句,准备去后院找师父的时候,身后便传来一声喊:
“林公子来的早啊!”
天歌回头,正瞧见一人正抬脚从外面进来,正是天歌当初刚来上都那日在养心堂撞见的范六。
冬青白青二人见状,忍不住想挡在天歌前头,却被天歌轻轻挥手拨开:
“六爷今儿个也挺早。”
“这不今儿个是最后一针么?想着赶紧好利索了过个好年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范六兀自寻了个地方做了下来,这般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可跟前几次施针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天歌笑了笑没有搭话,拍了拍冬青的肩膀让他帮着去拿要用的东西,自己则走去范六对面诊脉的几案后坐下。
今儿个范六的话好似特别多,一见天歌坐下,便开口道:
“听说宋太尉的公子今儿个要随易相去西南了?林公子与宋公子交好,怎么没去送送?”
天歌看他一眼,似笑非笑:
“六爷消息倒是灵通。我听宋兄说,此次随行之人可没几个人知道。”
范六闻言干笑两声:
“这不是整日间在上都城里混着,多少有几个朋友嘛!”
说着又嘀咕道:“眼见便到年关,也不知宋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嘀咕,其实是在时不时的偷眼瞧天歌,这时候冬青正好拿了针袋和灯烛过来。
天歌随手展开布包,取出一根针在灯焰上过了过,用素巾擦了擦外头的碳灰,笑道:
“请六爷探脑。”
范六忙不迭与往常一样,将脑袋往前伸了伸,下巴垫在脉枕上。
在范六双鬓感受到手指冰凉的那瞬,一阵刺痛传来,让范六的眉头猛皱到一起,双拳也忍不住一攥。
随着第二针扎下,一道清冷却又淡渺的声音从头顶传入范六耳中:
“六爷这病症,根源在思虑过多。往后若还是喜欢这样东想西想的,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复发了。到那时,便是我也没辙了。”
范六身子一颤,不知是被那话吓的,还是因为紧跟而来的第三针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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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20190121182759617小天使的打赏!鞠躬!
——今天没有加更,剩下的加更不出意外应该在月底。不过谁知道呢,万一中间哪天心情好就突然加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