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修】
徐陵的手一滞,望着床边的帐幔,面上的笑意有些微微的僵硬。
“怎么了这是?可是底下人说了什么闲话?”
“没有人说闲话,我在这里养病,大家都对我很好,也都很照顾我。芮小姐着人给我备了很多好药材,干娘更是每次亲自熬煮,又有陵少爷衣不解带照顾我。遍数整个临安城,只怕也没人能有我这样的福分。”
归云岫一脸平和娓娓道来,看不出任何赌气或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其实她所说的这些,徐陵心中都有数,但是明明昨儿个还是好好的,怎么他回了一趟大宅,再出来的时候就变成这样了?
他忽然想到爹爹对自己的念叨:
“你是徐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阿芮若是嫁了出去,徐家的家业到时候就都会落在你的身上,如今你大伯也对你委以重任,但前几日寻你的时候,却老是见不到人,你说你这样,往后你大伯怎么放心将家业传到你手上?你也老大不小了,一定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其实这话徐三爷在徐陵面前念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平时也常说,可是如今一回想起来,今日这话说的就格外有敲打的意思在。
云岫受伤他悉心照料的事情,因为有芮姐的叮嘱在,百花阁上下都对此守口如瓶,就算是昨儿个他回大宅里,都没有听到有人在论说此事,可是如今爹却好端端的喊自己回去……
徐陵抬起头来,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我去找芮姐!”
这件事一定有问题。
“陵少爷,这事跟徐小姐没有关系!”归云岫在后急急喊道。
然而徐陵却是拗着性子,觉得徐芮一定知道些什么,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只丢下一句“你不用管,我一会儿就回来。”
就在徐陵将要踏出门槛的时候,屋里突然传出重物坠地的声音,紧跟着,是一声沉沉的闷哼。
徐陵一回头,登时心中慌乱,转身跑回来将摔下床的归云岫小心横抱而起。
“你这是在做什么?”
归云岫的手放在左侧腰间,面上隐有苦意,但说出的话却依旧执着:
“我不想你误会别人,这件事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是我自己的意思……咳咳。”
徐陵低头不语,却正看到怀中人腰间微微渗出红色,顿时再顾不得其他,连忙轻手轻脚将人平放在床上。
“我去寻大夫!”
“陵少爷,我方才跟你说的话……”
“我明白。”徐陵的背绷得笔直。
“滴水之恩涌泉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照顾你又算得上什么?等你没有什么大碍了,我自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僭越,归姑娘也不必因此介怀,且放心吧。”
归云岫张了张口,却发现此刻说什么也是徒然。
不管是劝阻还是安慰,都极其无力。
“你的伤口已经渗血,许是裂开了。我去找大夫,很快就回来。”
说完这话,徐陵径直朝外走去,再没有一刻停留。
归云岫的目光随着徐陵的身影,落在放在门口木盆中的油伞上,刚要提醒他带上伞,这才发现窗外倾盆雨幕中,已有人不顾风雨失魂落魄径直前行。
就在这时,一声惊雷巨响在空中炸裂,那雨幕又变得厚密了一层。
风送来窗外的凉意,躺在床上的归云岫轻轻合上眼睛,心头的愧意越发浓重。
大夫来的很快,这次还带了个撑伞的跑堂伙计。
那伙计一上台阶,便收伞在檐下念叨起来,“这么大的雨,原本都不能出诊的,我爷爷这么大年纪,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要不是我爷爷执意要来,这次我们肯定是要拒了的!”
一听这话,那大夫当即喝止了孙儿,“阿亮,说什么呢!病人还在里头呢!况且咱们开医馆可不就是要治病救人?怎么能以为下个雨就置病人性命于不顾?”
“老先生高风亮节,确有医者仁心,不过亮小哥也没有说错,今天这天气,还去请老先生出诊,的确是我们的不是。若不是府上的客人无法移动,我们也不至如此这样吧,今日的诊费我们付三倍,待会儿也定会全须全尾将老先生送回去,您看如何?”
后半句话,是对那老先生的孙儿说的。
此话一出,外头那阿亮的叫嚣这才熄了,只听见外头有人收拾雨布的声音。
屋门推开,徐芮领着大夫并几个婢女一道进来,开始动手拉上帐幔和手持屏障,只小心将归云岫腰间的伤处微微露出。
老大夫从药箱里头拿药,刚合上盖子,又对旁边的徐芮提醒:
“对了,一会儿我给陵少爷开几副安神的药,让他好好睡上几日。这些日子他睡得不够,本就有些体虚,今日又淋了雨,情绪波动太大,只怕这病还得缠绵几日。”
徐芮闻言点了点头,“多谢大夫。”
这时,床上的归云岫攥了攥手边的被角,带着几分担忧看了过来:
“陵少爷怎么了?”
“没什么大碍。”徐芮本就情绪不行于色,这话说出来也显得轻描淡写,“不过是淋了雨,发了点烧,如今正在屋里躺着,吃点药退完热,好好歇歇就行了。”
然而归云岫一想到那个闯入雨中的身影,心中的愧疚与忧心便再次涌了上来。
想到这里,她看向徐芮,“我可以去看看陵少爷吗?”
这次不等徐芮回答,旁边正在解绷带的老大夫先发了话: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敢来回走动?先前若不是有林花师给的神医之药吊着,只怕小命都捡不回来,如今还是老实躺着,在伤口结痂前,哪里都别去。”
大夫都这样说了,徐芮还能说什么?
“阿陵自己肯定也是希望你先养好伤,不然你就算去看了他,等他知道了也只会自责。”
归云岫神色微黯,只得点了点头。
这时候老大夫正好在帮她处理伤口,许是绷带微微撕扯到,归云岫闷哼一声,眉头紧紧蹙起但也仅是如此,在那闷声之后,尽管眉头依旧未曾舒展,但床上的少女却自始至终没有喊一声疼。
风雨之声中,伤口很快重新包扎好。
徐芮吩咐婢女们好生照料归云岫,自己则跟着去送大夫。
谁曾想这时候,归云岫却忽然喊住了她。
“怎么了?”徐芮问道。
归云岫深吸一口气,好似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但在真正开口的时候,却带着与她此刻的状态截然不同的果决。
“我想见见林花师。”
说完之后,似是怕徐芮误会,她又补充一句,“很重要的事情。”
徐芮闻言点头。
“好。”
……
……
天歌来的很快。
先前她以为归云岫或许会是归家灭门案的关键点,可是在昨晚的交谈之后,她便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归家这位姑娘好似并不愿意跟自己说实话。
所以她才将主意打到了天目山,想着亲自上去探上一探。
但是今晨突起的大雨,却阻断了她的路。
就在她想着接下来要如何做的时候,徐芮的消息送到了林府。
“这还真是来得巧,只是不知道这位归姑娘相说的,是不是我想听的。”
这是临出门前,天歌跟褚流的随口之言。
“公子走上一趟不就知道了?”
褚流撑伞送天歌上了马车,自己则坐在了车夫的位子上。
自打孙三接手了天衣阁之后,褚流便接替了他车夫的位子,如今都是他跟着天歌一道。
车轮溅起路上的水花,褚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公子,有人跟着我们。”
“又是那些白衣人?”
昨儿个晚上回来的时候,天歌就觉察到有人跟着了,只是如今她已经和胡承修达成协议,便也没有去在意这些。
只要不是潘炳涵的人就可以。
褚流轻嗯一声,而后带着几分犹豫,“那胡承修既然不信任公子,您为什么还要和他合作?”
昨儿个在天歌奇迹败坏要走之前,胡承修终于收回不正经的言辞,说了一件正经事。
“许是因为潘炳涵这件事,在他心中也并不简单吧,所以他也需要帮手。不过虽然老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抛开潘炳涵,他与我之间,我们彼此也并不信任,所以也还是得防着。”
天歌闭着眼睛说这些的时候,情绪没有任何的变化。
换做是她,也会如此。
“这个人办事看上去离谱大胆,实则心思细腻很有盘算。而且他功夫不赖,虽然如今跟咱们立场一致,但往后见到还是要小心为上。”
外头的褚流应了一声,微一扬鞭,马儿便在行人稀少的路上往百花阁驰去。
“阿陵还没回来?”
天歌到绕香园的时候,正遇见等着她的徐芮。
后者闻言努了努嘴,“如今正在床上躺着呢,也不知抽了什么风,从归姑娘屋里出来之后就淋了好一场雨,给人家请来了大夫,自己却身上发热给病倒了。”
接着徐芮将方才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通,天歌不由感慨:
“襄王有梦,神女无情。看来这小子是要渡情劫了,果然美人蚀骨呐!”
“怎么就神女无情了?”
徐芮微微蹙眉,方才归云岫还想去探望阿陵来着。
天歌看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预感自己的猜测要成真:
“我先去见见归姑娘吧,等一会儿出来,或许就有答案了。”
……
……
天歌进到客房的时候,归云岫正盯着屋顶发呆。
“听说归姑娘今日伤口又裂开了?如今可还好?”
“多谢林花师挂心,我很好。”
嘴上这样说,可是此刻的归云岫面色却比昨晚天歌见她的时候更要苍白。
“归姑娘考虑好了?”
一句闲话之后,天歌没有再多说,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然而归云岫好似并不觉得这话说的云里雾里,而是苦笑一声,看了过来。
“原来林花师早就知道了。”
“也不算早。”
天歌弯了弯唇角,走到窗边,“归姑娘知道吗?今日若不是这场雨,或许此刻我已经在去天目山的路上了。”
“那如果我告诉林花师呢?”
“那我便不用迎风冒雨。”天歌转过头来,背着天光面色微暗,“而且,也能让归先生免去风雨。”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归云岫眸色暗了暗,但很快便重新仰起头,“林花师可会骗我?”
“归先生乃一代香师,我神交已久,就算没有归姑娘,我也会尽力而为。也只能做到尽力而为。”
天歌这话说的很是坦诚。
她是真的无法保证能完全将归家摘离出来,谋反的案子不是小事,若能摘除,那自然最好,可是若摘不出来,那他也无可奈何。
归云岫自然明白这一点,可是如今她已经无可选择。
因为曾经她信任过的人,眼下已经想要她的命。
“我会知无不言,也请花师言出必行。”
归云岫决心已定,而另一头,天歌也将窗户紧紧合上。
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只剩下屋内的你一言我一语。“我爹在家道中落之后,便带着我娘来天目山中隐居。山中岁月长,读书闲暇他喜欢在山上走动,或循溪流,或看古树。几年之内,天目山便被他摸盘地轻轻楚楚。”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为了取悦我娘,从开始帮我娘晾晒山花制作脂粉,逐渐去寻找更多的适合调香制粉的材料。也慢慢因此在制香之道上闯出些名堂来。”
“后来有一次,他去山上取材,在山涧救回一个男人,一时仁心起,他便出手救了那个人,并将他带回了家中,后来他才知道,那人竟然是杭州府军大将,因独自上山狩猎虫蛇惊马而坠落。”
“潘炳涵感念我爹的救命之恩,有时候上山时不时会来我家中探望,我爹也自是拿出家中自酿的酒水出来招待。”
“可是有一次,潘炳涵喝过了头,酒后失言,说出自己在天目山吞兵之事。后来潘炳涵酒醒,问及自己酒后可曾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爹心中惊惶,但面上却不敢显现,以其他由头掩了过去,但潘炳涵却并不相信。”
“那时候我刚过周岁,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正巧当时他们喝酒的时候,我便凑在跟前,是以潘炳涵便开始问我,他在酒后说了什么。”
说到这里,归云岫的眼睛微微泛红,说出的话也开始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