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0修】
当张婆子带着艾叶薄荷回来的时候,白芷正低着头手拿树枝扒拉着什么。
张婆子走近一看,瞧清楚之后连忙放下怀中纸包,从边上拿过一块布过来,“来来来,用这个擦。”
白芷也不客气,她的帕子可不能用来擦鞋。
正擦着,张婆子便瞧见白芷身边放着的几枝尚未绽放的蔷薇,花苞囊囊鼓鼓,一看就知开花之后会绚烂非常。
张婆子不由念叨,“好我的白芷姑娘,方才不是说我回来给你折么,你看看这白净的鞋子沾了泥,到时候洗起来可不好洗。还有你这裙边,都沾上水了。”
张婆子一脸可惜与心疼,白芷又何尝不是?
但“摘花”的事情,只能她自己来。
白芷收拾齐整,又在地上跺了跺脚,这才对着张婆子一笑,“这不是怕耽搁您时间么,左右我也没事,就自己进去挑了几枝,谁曾想这花圃里竟是泞得很,嬷嬷辛苦了。”
张婆子闻言一唬脸,“你跟我客气什么,又不是什么外人。”
说着,将旁边的两个纸包拿过来递给白芷,叮嘱道,“这里面一包是艾叶,一包是薄荷,你仔细拿好了,不够再过来取。”
白芷笑着将花枝和纸包抱在怀中,连连道谢之后,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与张婆子作辞。
见她走了,张婆子正要搬水桶继续浇花,却蓦地看到方才白芷从花圃里出来,踩在地上的泥印子。
鬼使神差的,她顺着那脚印的方向看去,正瞧见靠墙那侧的花圃中交替着深深浅浅的脚印子。
“这白芷姑娘,老喜欢摘墙边的花。”张婆子咕哝一声摇了摇头,走到方才放桶的地方,继续舀水浇灌起来。
然而没等她舀几瓢,面前便出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嬷嬷,花圃里的规矩,是什么呀?”
张婆子闻言抬头,待瞧见眼前之人,手中水瓢“当啷”一声落进脚边的水桶中,在两人之间激起数道飞溅的水花。
……
……
这厢,白芷行色匆匆,好容易赶到厨房,请自己的干娘钱婆子用艾叶薄荷煮了一些水,又将手在这些艾草水里泡了一刻钟,那种挠心的痛痒感终于缓解了几分。
然而她手上的红印儿却还是没有消除。
看着白芷手上的红斑,钱婆子满是疼惜,“你这样子也没法做事,不如今儿个去跟小姐告个假,出去看看大夫。女儿家的手细嫩,你以后还要调香弄粉,这手可千万得养护好。”
白芷原本想着自己或许是被什么蚊虫叮咬了,早上起来便跟绿竹青禾等人招呼了一声,去了张婆子那里讨东西,再来这里托自家老娘帮着煮艾叶水。
左右林花师吩咐事情从来不会点到个人,都是院子里看见谁就喊谁去,所以她便放心的过来了,想着有所好转之后再回院里。谁曾想方才她从那墙砖之后,拿到了新的纸条,这计划就被打破了。
那上面让她做三件事:
第一件,让她拿到幻颜香的方子。不过昨晚她已经拿到手中,所以这件事便可抛去不谈;
第二件,让她探听清楚林花师昨日的动向;
最后一件,则是让她想法子出去一趟,主子要见她。
前面两件都好说,可是最后一桩,就有些让白芷为难。
百花阁里所有的仆婢不管衣食住行,徐记都全部包揽,就算是外出买些什么东西,也轮不到她们这些花室走动的丫头们,外院会有人专门负责。
若是寻常仆婢,每两个月还有机会回家一日去见家里人,但阖府上下都知道她是孤儿,外面举目无亲,只有进府之后,认的钱婆子这一个干娘,哪里用得着她出去?
原本她还想着能不能问问钱婆子,找个机会跟厨房采买的人出去一趟,如今钱婆子说的这话正好点醒了她。
百花阁中可没有常备的大夫,所以她手上这被蚊虫叮咬的印儿,反倒正用得上。
白芷放在盆中泡着手握在一处,主意就这么成了。
……
……
天歌晃晃悠悠进到院子里的时候,一道脆生生的问候传来,引得她转头朝声音来处望去。
“林花师。”容色憔悴的白芷正一脸笑意候在门口。
“白芷?怎么了这是?昨儿个没睡好?”天歌一脸茫然的明知顾问。
“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叮咬了,手上疼痒的厉害,所以晚上难以安眠。”说着,白芷露出自己的双手。
天歌看着那上面的红斑,面上一脸关切,“既如此,还是赶紧寻个大夫去看看,左右我这边也没什么事情,今儿个便放你一日假。”
白芷候在这里正准备说这件事,谁曾想天歌倒是替她先说了出来,搞得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见白芷还杵在那里,天歌又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白芷连忙摆着手,显得有些局促,“林花师心善,白芷不胜感激,一时太过激动,倒呆傻笨拙起来了。”
说完,尴尬的笑了笑。
在她说话的间隙,天歌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实在不是她不注意想象,只是昨儿个一整夜都没睡好,她也很精神不振呐!
不过她随身带着的妆粉比白芷的好上不知多少,所以就算同样眼底青黑,也不像白芷这般遮了许多粉还看得出来。
倒是旁边的白芷,说了那么几句话回神之后,人也重新活泛起来,见状关切道,“林花师昨儿个也没休息好?幻颜香已成,婢子记得您不是昨儿个天一黑就回了么?先前听人说林花师勤恳,就算是在家中也不忘研香,难不成这话竟是真的?”
一听这话,天歌望着白芷的眼中便多了几分深意。
因为天歌每次早来晚去,进了院子便直奔花室,而且身边也从不让人侍奉,所以就算相处了这许久,院中也没有人真正近距离接触过她。
哪怕是院中众丫头之首的白芷,也一样从没有好好看过眼前的少年。
以往远远的一瞥,众人都道这位林花师虽性子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但那张脸却是恁的俊秀倜傥。
然而对上天歌那双眼,白芷才知这位温文的花师,竟有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那眼神幽邃如潭又似火灼人,好似只一眼,便能看穿她的那份小心思,让她无处遁形。
就在白芷心有忐忑时,却听眼前的少年郎君轻笑出声,“正因为已无重任压身,所以才要找个好地方去潇洒潇洒解解闷不是?”
这一笑,清新俊逸,阳光下的眼睛似星光闪耀,哪里还有先前让人惴惴的犀利?
白芷简直要看花了眼,因心中想着被交代的事情,所以也不曾多思,当即顺话接茬,“怪不林花师今日心情不错,不知您寻的地方是何处?赶巧您放了婢子这一日休,也让婢子去见识见识。打小来临安这么久,外面婢子还真没去过几次呢。”
听着白芷语带懵懂的俏皮之言,天歌面上笑意愈深,甚至带了些许玩味的调侃揶揄。
“我去的那地方,你们这些姑娘家可去不得。”
白芷一听,当即想起先前百花阁中传闻,林花师成为醉韵楼绮罗姑娘入幕之宾的事情。
那原本苍白的面颊顿时刷得一下变得通红,人也转过身子说不出话来。
天歌大笑两声,不再理她,与往常一样,径直往花室里走去。
留下院门口的白芷深吸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发烫的脸,连忙转身往外而去。
步履匆忙的她没有发现,在自己刚踏出院子的时候,那进了花室的林花师悠悠推门而出,站在花室门口的台阶上,望着她的背影唇角微翘。
……
……
寻了郑掌事家的说一声领了对牌,白芷便径直往角门处来。
然而到了角门,她才发现守门的婆子竟换了个人,见她走来,婆子一脸不好相处的盛气凌人,坐在门边也不站起来。
看着眼前陌生的婆子,白芷心头一跳,问道,“敢问嬷嬷,可知守角门的张婆子去了何处?先前我来的时候,她还在此处值守呢。”
那陌生的婆子上下打量一番白芷,没什么好声气,“张婆子家中孙儿生了重病,方才被家里人喊了回去,管事着我来临时顶她的缺。”
一听这话,白芷悬着的那颗心往下放了放。
张婆子家里有三个孙女儿,最大的那个今年十三,最小的那个今年六岁,直到三年前,才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孙子,阖家上下都宝贝得紧。
尤其是那小孙儿,更是张婆子的命根子,有个头疼脑热都让张婆子的心揪着疼,如今告假回去看孙儿,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张婆子这孙儿病的时间……
白芷蹙了蹙眉,一边思索,一边往花圃那边望去。
然而距离终究有些远,并不怎么能看清那边的情况。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想法子再去墙边看看的时候,守门的婆子已经很是不耐。
“你若是来寻张婆子的,她今儿个回不来,你等明日再过来;若是出门的,就赶紧将对牌拿来,验看了赶紧出去。在这里东看西看的算什么事?”
白芷闻言,面上不由讪讪,连忙将领来的出门对牌递了过去。
那婆子验看一番,将牌子递还过去,打开门让她经过,等白芷后脚刚踏出去,正准备回头再看一眼的时候,身后的角门“哐”的一声就这么关上。
白芷心有不悦,偏生又无计可施,只能恨恨地跺了跺脚。
守门的婆子都油水大,没个什么仰仗得不来这缺,是以向来不将丫头们看在眼里。
甚至张婆子,白芷也是因为摸准了她宠爱孙辈,又借着自家干娘钱婆子的身份,才寻机会搭上的话。
但方才那婆子,她着实陌生得很,好似从未在百花阁中见过这人。
不过百花阁时不时地也会添些新人,倒也正常。
寻思着这些,白芷抬脚往正街上赶去。
……
……
纵然夜晚的临安城最是繁华,可白日里的街上也不缺热闹。
然而穿梭在这热闹熙攘的大街上,不怎么出门的白芷却并没有被周围的新奇所吸引,而是赶紧寻了个医馆走进去。
那纸上定好的时间在午后,如今还没过晌午,更何况她手上的那些红斑着实让她揪心难忍。
先前泡着艾叶水还好,可是将手拿出来,那种痛痒感就越发上来,全凭咬牙憋气,她才忍住没去再挠。否则眼下这双手,只怕早已血迹斑斑。
仁心堂是临安城里有名的医馆,坐诊的老大夫经验丰富,但诊金却不算贵,真真正正的妙手仁心,所以很多人都选择来这里诊病,白芷自然也是一样。
因是半上午,所以前面排的人不多,一个是位老婆子,一个是名男子,第三个便是白芷。
那婆子很快便抓了药离去,但那男子却没有那么快,等待的功夫,一夜没睡的白芷不由坐着打起盹儿来,谁曾想刚迷糊过去,便被一阵怒吼惊醒,吓得她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来。
稳住身子的白芷循声望去,正瞧见排在她前面的男子一手揪着老大夫的领子,将那坐着的大夫提溜起来,一手举着拳头晃在眼前,狰狞的面色吓得医馆里的病人和伙计们连连后退。
瞅着这景象,白芷也骇得忍不住后退到人群中,生怕那人误伤了自己。
惊恐间,身后有人小声道:“这是西街上的王屠户,力气大得很,平时杀猪宰牛一脸血,眼睛眨都不眨,厉害得很!”
“这这这,那他怎么跑到这医馆里来闹事?!”有人问道。
“嗨!还不是因为他那脖子的病呗。”
“脖子?到底怎么回事?”
一声轻笑传来,紧跟着是压低了的絮说声。
“前些日子,我来拿药,正听见那王屠户说是自己后脖颈疼,让老大夫给开药,老大夫瞧了瞧,又摸了摸骨,说怕是落枕,给那屠户一剂膏贴;前天我再来的时候,他又来,说是用着不见效,让大夫给他再看看。我估计今日这般,怕是他那病还没好。”
果然,那人话音刚落,便听王屠户怒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又是换药试试!你这庸医到底能不能看病?!前几日爷脖子疼来你们医馆,你给老子开了一剂药,说是两日便好,可是贴着没个狗屁效果!前天老子又来你们医馆,你说老子体质特殊,得再换副药试试,你是大夫,老子听你的!可老子今儿个脖子还没好,你又说再换副药试试!试试试试试!你他姥姥的当老子给你们铺子里试药呢!病没治好试药都试出毛病了!”
众人闻言一片嘘声,更有老婆子小声不屑。
“我瞅着倒像是他造的杀孽太重,老天有意惩罚他。仁心堂大夫的医术谁人不知?怎得大家都能治好,偏生他的不能?”
有知情的小声附和,“我觉得这话不错,你们不知道,其实这王屠户去其他医馆里也瞧过,那些医馆说的情况跟老大夫一样,只是别家抓药太贵,他才专来仁心堂,如今这般行径,可不就是恩将仇报活该有的报应么!”
一听这话,有人也想起了什么。
“你说这话我倒是想起来了,听说旁边木材铺子那家的陈老板也是一样,平日里没少苛待底下人,也是前些日子好端端的就肩膀疼了,求医问药也问不出个什么来,疼起来要死要活的,有次我去他家买木料准备打个桌子,结果他忽然就跟疯了一样,捂着肩膀叫起来,没把我吓个半死。”
那人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凄厉的痛呼传来,引得众人齐齐看去——可不正是方才那挥舞拳头的王屠户?
只是他这会儿正伸手捂着后脖颈在地上打滚儿,跟妖魔附身了似的,再也无法在大夫跟前吆五喝六。
旁边眼尖的医馆伙计见状连忙上前,将骇得腿软的老大夫扯得离那发疯王屠户远远的,免得不小心给伤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