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渭州府尹张仁是皇帝委派的一方强龙,那么马存山就算得上是此处的地头蛇。?火然文??? w?w?w?.?ranwenA`com
但如今,这地头蛇却自己灰溜溜的跑到府尹衙门领罪去了。
看着垂丧着脑袋杵在面前,一脸老实鹌鹑样的马存山,起了个大早还有些睡眼朦胧的渭州府尹张仁整个人都是蒙的。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瞥向了坐在自己下首的中年男子。
“裘先生,您看这……”
被问的中年男子没有丝毫被上官征询的惶恐,反倒比府尹本人还老神在在。
从他的神色和动作,显然府尹大人有事便问他乃是常态。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马存山的姐夫,也是他背后最大的仰仗。
文士裘昆。
先前马存山在胡承修面前吹嘘,说自己的姐夫是渭州府尹张仁面前的红人,其实并不准确。
更准确一点,应该说如今的渭州府尹,对裘昆可谓言听计从,做任何事情都要先征询一下裘昆的意见。
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外人不知道,这两人更不会与别人说。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裘昆出现在渭州城之前,张仁并不是如今这个样子。
所以与其说渭州城如今的地头蛇是马存山,不如说在渭州城真正说了算的人,是如今这个儒雅的中年男子。
“那人递给你的牌子,你当真看清了?”
裘昆没有回答府尹大人的问话,反而看向站在前面的马存山。
“我跟着您这么久,也长过一些见识,昨天晚上那人递给我的东西我仔仔细细的看了,确实是……”
马存山信誓旦旦,但话到最后却没有说完,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身份,这称呼就不能随便说出口。
裘昆皱了皱眉头,手指搭在桌面上,一下又一下轻轻叩着。
“如果真是这样……”
他眯起了眼睛,抬头看向带着几分瑟缩的马存山,“那就只能先委屈委屈你了。”
“裘先生?”张仁迟疑着开口,“存山兄弟可是您的亲妻弟。”
不仅如此,更是你外面行走的招牌,若是当真惩罚了马存山,那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脸。
“而且那些人在外行走,怎可穿白衣?飞鱼服不能离身,这可是陛下定下的规矩。”
张仁好心提醒,却没有看到裘昆在听到“飞鱼服”三个字的时候,眉间的沟壑又深了几分。
“不。”
裘昆看着面前的虚空,想起了记忆中的一件事,摇了摇头,“有例外的。”
……
……
如今的大周皇帝魏宁,在取齐帝而代之后,曾在身边养过一批亲卫。
这些人功夫深厚,却不通情理,类于江湖中所说的杀手。
但这些杀手,又跟那些寻常只能藏匿身形于黑暗中,不明身份的人不同,他们不仅可以公开露面,更可以在朝中任职。
其所任职位,与三公九卿并行,但却又独立于文武官制之外,不受朝中规则限制,办事也不按官场的寻常制度来。
如是种种,只因其独听皇帝号令,就连丞相也要让上三分,导致这些人乖张暴戾的性格越发恣意。
因此这些人,又有冷面罗刹之称。
但凡大周官场之人,都知道为官之道第一条。
那就是任何人都可以得罪,但唯独不能得罪这些身穿飞鱼服的锦衣罗刹。
当然,如是嚣张的气焰,起初也有不少官员上折弹劾,可是折子送到皇帝面前,便如石沉大海。
更为恐怖的是,在此之后不久,很多官员都被发现自缢于家中。
无一例外,身边放着一封告罪书,上陈自己所做过大大小小的违心之事。
一时之间,朝野哗然,矛头直指锦衣罗刹,说他们草菅人命目无王法。
因为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那些曾递上折子直言不讳的朝中良臣。
然而对于百官群愤,皇帝的态度倒是很平和。
只是下令,让人先彻查告罪书上的事情。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发现那些告罪书上的内容都绝无虚言!
没有人会觉得这是偶然。
毕竟一直以清正廉明、秉公执法著称的大理寺卿盛文成,绝对不会忽然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因为想到自己在考科举之前,一时起意玷污了邻家寡妇而留书自缢。
更没有人相信,堂堂国子监博士章飞翰只是因为曾在二十年前偷过村里一只鸡,便忽然在多年后羞愤赴死。
这些人的死,自然只会是刺杀或逼迫,但却也暴露出一个更为可怕的事实。
那就是对于这些锦衣罗刹而言,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更没有他们查不出来的事情。
就算间隔时间再久,就算事情再小,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而他们之所以会如此,只是因为,他们是皇帝放出的眼,是皇帝手中的刀。
上天之子,如何会允自己的视线被遮挡,又如何会允许自己的刀被折断?
当众人明白这些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出声置喙。
……
……
对于很多人而言,都只听过锦衣罗刹的名声,只知道锦衣的标志,只见过那出阎罗幻影一般的飞鱼服。
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其实最锦不过白衣。
身着白衣,行于天下的,那便是锦衣卫中最为神秘的白衣卫。
这些白衣卫,皆出身于簪缨士族之家,背后除了有皇帝的支持,更有家族的依仗,是锦衣罗刹中最尊贵,却也最神秘的。
神秘到或许除了皇帝和他们自己,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白衣卫的身份。
白衣太耀眼,却也太寻常。
这些白衣卫从来不轻易露面,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相貌和身份。
但是裘昆却可以断定,马存山昨天晚上遇到的那一位,正是传说中的白衣卫。
“你的命能留到现在,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裘昆目光落在马存山身上,像是看着直指自己的警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渭州城,的确只是属于陛下的。”
眼睛眯了眯,裘昆看向一旁还有些愣神的渭州府尹,起身行礼。
在二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掷地有声:
“张大人,马存山在渭州城为非作歹,欺善霸民,有劳您惩处之,并书文状告于渭州子民。”
……
……
马车晃晃悠悠,从阁云楼前的巷子里出来,朝着渭州南城门驶去。
临到城门检查的地方,与孙三并排坐在马车外面的宋千忽然喊起来,“咦,那里怎么围了那么多人?”
说完,跳下马车扒开人群朝里面挤去。
不多时再回来,已是带着满脸的欢喜。
“公子!你猜怎么着了?昨晚那个马爷居然被官府以欺民之罪,抓到府衙大牢里去了!”
马车中撩开一条缝隙,里面的少年扫看一眼周围,然后望向正乐呵的宋千。
“与我们无关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
宋千闻言一愣,转瞬明白少年的意思,立即缄口不言。
直到马车悠悠出城,也没有再说一句与之相关的话。
春和景明。
车马轻晃,很快从渭州地界驶出,眼见便要朝着近在眼前的上都云阳而去,却在最后的岔路走向另一条官道。
自打出城后便一直没有被撩起过的车帘慢慢打开。
看着逐渐远去的,一点一点消失在身后的上都云阳高大的城门楼,车帘慢慢落下。
隔断了视线,隔断了地界。
也隔断春夏,隔断了今昔。
自此之后,世间再无赵天歌。
……
……
【第一卷青城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