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愤怒。
但这愤怒,不是因为欺骗,不是因为隐瞒,更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而仅仅是……对于自己无力的愤怒。
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少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也不能做。
就像昨天晚上那样。
当那些黑衣人到来的时候,当危险到来的时候,他能做的,只有看着,等着。
像一个没有用的累赘。
“禾嘉……”
天歌伸开双臂,轻轻地拥住身前的少年。
怀中的身子因为抽噎,在微微颤动。
天歌感受着少年的紧绷,伸手在他背上一下又一下,慢慢的轻拍。
她放缓了语气,在少年的耳边柔声叮咛:
“不是没有用处,也不是没有机会的。你看,这些日子,我们不过是暂时倚靠你师兄,等到你日后闯出名堂考一个状元回来的时候,再来接我和大姐就好了呀。到了那个时候呀,看谁还敢欺负我们!”
“我明白你很担心我和大姐,可是我们也同样会担心你和……父亲母亲。这件事情之后,青城,也一样的并不安全。比起有易公子保护的我们,他们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们更需要你,不是吗?”
少年人没有说话,然而天歌却感受到怀中孩子的脊背,正在慢慢放松。
小心地将少年从怀抱放开,天歌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
“禾嘉,我希望你记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夸父逐日终至死,商君变法不善终,不管是神,还是人,都需要朝着自己的使命,朝自己肩上所扛的东西去奔赴,哪怕路上遍布荆棘沟壑万千,也要坚持将选择的道路走下去。”
“但是,”少女顿了顿,是不容否定的坚决,“这条路,一定不是全然为了别人。”
“没有谁的人生,是为别人而活。”
看着赵禾嘉,天歌认真道。
所以,你也要走自己的路,而不是为了我,毁掉自己的一生。
“那么,二姐,你的使命又是什么呢?”少年忽然问道。
“我的使命啊……”
天歌轻轻一叹,然后翘起唇角,漾出一个微笑,“向前。”
“我的使命,是向前。”少女答道。
是的,向前。
义无反顾,不管前路如何艰难,都要勇敢的,一往无前。
为了那些本不该死去,却最终悲惨死去的人们。
所以,她不能逃避,不能畏缩,更不能后退。
只能向前。
……
……
青城夜晚的风,已经不再像初春那样寒冷。
将马车的窗帘揭开一个小口,天歌感受着从缝隙中挤进来的夜风,也看着外面的不易觉察暗处。
街边的小摊贩已经开始准备收摊,没有人顾得上去看行走在的街道上的不起眼的马车。
眼下距离南城门关闭,还有半个时辰,但出城的行人,却已经几乎不可见了。
没有人会在晚上赶路,除非有什么难处。
“二小姐是有什么不放心吗?”
坐在车内的,除了天歌之外,还有一人。
少女闻声,放下帘子将目光收回,看着坐在对面晃着扇子的男子。
“以前从未出过远门,第一次离开青城,自然有些难以割舍。”天歌淡淡道,“而且因为逃命这样的原因离开,也有些遗憾。”
易廷益笑了笑,“但这也是一种别致的离开方式,不是吗?”
“易公子真是好兴致。”
一句毫不遮掩敷衍情绪的奉承,终结了这个还没有开始的话题。
这样的离开,的确是遗憾的。
但她遗憾的,不是离开的原因,是遗憾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赵禾嘉离开天歌的屋子之后,就再也没有踏出后院半步。
纵然这趟离开应当低调,但天歌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悄无声息。
孙嬷嬷说,夫人身体不适,正在歇息。
赵海更不用指望,还在那间木工房里点灯制具,也不知道正在做的是什么。
而赵禾嘉,天歌以为至少还会再见一面的孩子,却始终没有露面。
不过,这样也挺好。
人这一辈子可不就是这样?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摇了摇头,天歌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休息起来。
……
……
此刻的云来居中,少年正坐在书桌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书册。
可若有人在旁边看着,定然会发现,半个时辰已经过去,可少年眼前的书,却还是一页未翻。
桌边的蜡烛爆出烛花,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惹得少年眼皮一跳。
忽然,他站起身,夺门而出。
越过后院,跨过大堂,最终站定在云来居的门口。
白日里往来的行人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冰冷青黑石板蔓延入夜色当中。
放眼望去,只有无尽的黑暗,似张开大口想要将一切吞噬的巨魔。
正在做最后清扫的阿贵看着忽然跑出来,却又一动不动的少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直到最后一张桌子擦完,他才对着依旧定定不动的少年道:
“少爷,夜了,该歇着了。”
……
……
夜了,该休息了,有人却还不能休息。
“马上要过城门了。”
看着已经越来越清晰的城垛,易廷益放下帘子,提醒道。
过了这道门,就出了青城。
危险,也会接踵而至。
“那些人易公子还没有让人放走吧?”天歌问道。
易廷益点点头,“在我们顺利抵达云阳之前,方大他们不会将人放了的。”
否则带着两个女子一个婢女,就算是他们不怕卢甲等人卷土重来,也得考虑她们的安全。
“那就好。”天歌点点头,表示放心。
看着少女提起这些杀手也依旧面不改色,易廷益忽然来了兴致,玩味道:“二小姐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我宁肯将他们囚起来,也不愿意杀了他们?”
“杀人,终究是不好的。”
天歌淡淡道,“而且现在人在易公子手中,既然不杀,肯定有您自己的理由。”
“是啊,有不能杀的理由这些人,是卢家的人。这个卢,就是当朝刺史,卢之南的卢。”
易廷益长叹一声,看向天歌,似是无奈的感怀,“卢之南这个人,二小姐策问得当,想必也很清楚他吧?”
“听说过,却并不了解。”天歌答道。
“不了解啊……”易廷益显然不信。
“那不然呢?”
天歌反问道,“易公子别忘了,我只是青城这么一个小破地方的商户女儿,如何应该得知这种大人物?”
“这一路远行,我信得过公子,这才想着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您。可若公子对我心存怀疑,趁着眼下还没有出城,还是容我下车回家吧。”
说完这话,少女拿起放在手边的行李,便要揭帘而出。
谁曾想,车子却忽然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