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吹过桥边柳树,将新绿的枝叶抚成碧色,冬日里沉闷又厚重的青城,终于彻底褪去黑灰的色杂,呈现出她斑斓多姿的一面。
阳光下,新春料峭不再,春风带走了寒冷,也带走了人们身上的厚衣。
天歌从来没有向今天一样,打量着眼前这座城。
青城对她而言,从来都是印象中一个模糊的存在。
纵然不管上一世,还是如今,这里其实都是她居住最久的一个地方。
可如今,马上要走了,再换一个心境来看这里,她才忽然意识到,青城,其实也还不错。
一步一踟蹰,三步两回顾。
天歌慢慢走过,将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象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不知不觉,大半条街便走到了尽头。
云来居的门依旧关着。
从早上官差带人离开后,店里的门就没有再开。
看来李氏等人还没有回来。
天歌停下步子,正准备往后院的角门去,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在转身的时候,变了主意。
……
……
自然总是公平,春日的生机也蔓延到了云来居对面的车马行。
一进门天歌便看见丛生的迎春,黄澄澄的直逼人的眼。
有人迎了上来。
“姑娘,可是要请马车?”
春日踏青出游,不管在悠悠江南,还是青城这样的北地,都是女子儿郎们喜欢的活动。
三五人一起,折柳水畔,感惠风和畅,好不尽兴。
喜好风雅又懂事的少女公子们,总是车夫们最喜欢的主顾。
天歌朝着四周张望一眼,然后摇了摇头,问道:“不请马车,我来找人。孙三在吗?”
“嘿,又一个来找孙三的。”那人乐呵道。
“又一个?”天歌皱眉,“怎么回事?”
“姑娘您不知道吧?这小子欠了赌坊一百五十两的银子,拖欠了一个月都不还,今儿个刚被人带走。”
那人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然后凑上前来提醒:
“姑娘,孙三虽说赶车不错,可这人品性不行啊,你若真请了他去给你家小姐公子赶车,只怕会丢面的,我就不……哎?姑娘,姑娘!您别走啊……”
天歌没有理会身后那车夫的招呼,径直出了车马坊,朝青城赌坊的方向行去。
孙三再不好,也比这样的人好。
少女走得急,并没有留意到,几乎是在同时,街的另一头有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车马行的对面。
从上面下来一个少年,然后见他掀开帘子,伸手去搀扶里面的妇人。
而在马车边上,手持鎏金小扇的男子目光如水,凝视着从车马行出来,又很快消失在前面街角的熟悉身影。
……
……
青城赌坊里,一如既往的热闹喧哗。
在赌徒的眼中,日子没有白天夜晚之分,只有赢钱和输钱的区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眼前的桌盅上,没有人会去关注进来的是人是鬼。
一直穿堂入室,走到后面的院子里,这才有人出来相拦。
“姑娘,我们这里女人是不能来的。”
对开赌场的人来说,男人是财神爷,女人则是断财路的。
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人,天歌静道:“我来给孙三送银子。”
说完她又补充,“不要瞒我,我知道他在这里。若是你们觉得他的腿比真金白银更重要,我这就走。”
那人本以为这女孩所谓送银子,肯定又是家中女眷前来闹事的鬼话。
可在听到后面女孩所说,又不由愣怔起来。
看来这丫头对青城赌坊的规矩还知道不少。
“您稍等,我这就去请示下瘦猴哥。”伙计踯躅之后,做出决定。
“直接带我去。”
女孩手中躺着一个钱袋。
……
……
赌坊后院,一间其貌不扬的屋子。
这屋子瞧着跟周围同样格局的屋子都没有什么不同,可若是稍稍走近,哪怕不是不在跟前,都能让人感受到古怪。
风中弥散着的浓重的腥味,就是从那里传来。
恬淡的春风吹到这座院子,也会沾一层血色。
屋子廊下挂着一挂帘子,原本的应该串珠子的地方,却串着很多形状不一的白色方块,在风中敲击出与珠玉全然不同的声音。
“你知道吗?外面那些方块,每一块都是一个人的膝盖骨,不管它原来长什么样,只要经过猴哥的手,最终都能在磨石的打磨下,变成规规矩矩的样子。”
屋内一个瘦高的男子站在一面墙前,低声絮语,宛如蛊惑。
屋里很黑,除去门外,四面都是密封的墙壁,就连外面看上去是窗户的地方,也不过是装上去摆设。
唯有顶上极高的一角,有块巴掌大的天窗,投射进春日薰暖的阳光。
借着阳光,勉强能看清,那人面前的墙壁上,有一个人被铁链锁着四肢,固定在其上。
而其他三面,和不远处的桌子上,则放满了各种刑具,和烙铁。
“其实孙三,你若像先前一样,规规矩矩的小赌玩玩,也能尽兴不是?哪用得着如今这样,白白折掉一条腿。”
想起什么,眼前的人轻笑起来,“也不知今天之后,还有没有人愿意请你赶车。”
这笑声牵动了固定那人四肢的铁链,在昏暗的屋内啷当作响。
“瘦猴,你放开我!我说过,我能筹到钱的!我不是不还,只是……你们再宽限我两天,我肯定把钱还上!”
瘦猴咋舌笑道:“孙三,你小子是真将哥哥们当傻子骗呢?本念着你是老客,宽限了半月又半月,可是这一个月,你倒是说说,说好的一百五十两呢?被狗吃了吗?”
“你也别怪我们哥俩不通融,青城赌坊的账,可从来都没有过一月还能不还的。规矩就是这样,今儿个若是你的腿不掉,那明儿我们哥俩可就得跟着街上那残乞儿一样,端着破碗去要饭了。”
一旁坐着的胖子实在看不下去,“动手就动手,我实在烦你这开场,讲了多少遍的东西,也不嫌腻味。”
瘦猴拍了拍孙三的肩膀,“你胖爷说得对,这时候再说这些,也没啥用了。长痛不如短痛,这一刀下去,再用烙铁给你止血,管用的很。放心,不会死人的。”
说着,伸手从旁边的墙上掂量下来一把刀,对着那小天窗吹了吹刃,再看向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孙三。
手起。
刀落。
忽然,紧闭的屋门被撞开,阳光与尘土蔓延卷入。
同样卷入的,还有微小的“叮”的一声。
也正是这一声,让那落下的刀偏离了位置,没有伤到孙三分毫。
屋内一胖一瘦二人齐齐转身,看向站在门口的少女。
不及开口,外面又有一个人挤了进来。
“胖爷猴哥,还钱……还钱的!”
话音刚落,屋内忽然传来一声哭天抢地的哀嚎
“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