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考成绩出得格外缓慢，在出成绩之前，明华迎来了百日誓师大会。

校长脸上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神色，他站在礼堂的高台上，手中握着话筒，目光从左到右将每位同学一一扫过。

由于学校的严肃要求，今天全体高三终于乖顺地穿上了校服，从上往下望，难得的整齐划一。校长有些欣慰地点点头。

“同学们，今天是高三的百日誓师大会。也就是说，还有一百天，你们就要走进高考考场了！”

“有的同学可能觉得100天非常短暂，成绩已定，做不了什么。但你们 或许不知道，100天，康有为和梁启超发起了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次重要改革‘戊戌变法’，100天，斯大林带领苏联红军抗击德国法西斯，扭转了战局。”

“也许以上的事都有些遥远，那我们可以看看离我们更近的事。高三六班的叶枝同学，仅仅用暑假一个月的时间，就从年级两百多名飞升年级第一，她从未参加过竞赛，只在短短三个月的培训中，就一举摘得物竞和数竟的两枚桂冠。”

姜妩听见小胖嘀咕道：“校长可真看得起我们，我们跟叶神能比吗？”

校长含笑握着话筒，向前迈出一步，继续往下讲：“可能会有很多同学觉得自己与他人有很大的差距，也可能有人根本不在乎所谓的高考。是的，我知道你们之中家世好的大有人在，一次高考不能对你们的人生造成任何影响，但是，生命不断流逝，永远不会重来。高考这样的经历，一辈子也只能体验一次，确定不努力搏一搏吗？”

“你们中的很多人，从出生起就被打上了各种身份的烙印。有的是知名导演的女儿，有的是政界要员的儿子，别人提起你，想起的首先是你们的父母。毕竟，你们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呢？”

这番话格外犀利，就连姜妩这样无所依仗的人听了，都觉得一阵脸疼，更别说那些从小泡在蜜罐里风调雨顺长大的小姐少爷了。

“这是你们人生中所需经历的第一个战斗，是第一个完全摆脱家庭地位、父母身份，仅仅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参与的战斗，你们难道不想证明自己的实力吗？”

大家都是一群未经世事的少年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当即心头一片火热，跟打了鸡血似的，立即就想冲回教室做题。

但大会的程序还未结束。

姜妩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之后，校长神秘一笑，“每一年的誓师大会，总是我们校长、老师、学生代表说话，今年呢，我想玩点不一样的。”

底下小声地议论起来。

校长抄着手故意卖关子，等待大家讨论了几句，这才调整了一下话筒高度，继续说：“我将把话筒交给大家，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尽管上台来说。无论是说说梦想，发起挑战，还是公开示爱，或者在大家面前剖析一下自己的内心，讲讲心里话……这些都可以。”

大家万万没想到，校长居然会鼓励大家上台公开示爱。几个男孩子面面相觑，带着几分试探，小心翼翼地走到校长身边，颤巍巍地伸过手接了话筒。

“我，”他紧紧攥着话筒，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头，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有些不安地朝校长看了一眼，接触到满含鼓励的眼神，这才定了定心。

“我想考B大中文系。”

他抿了抿发干的唇瓣，声音都在打颤，神情却有种少年人独有的倔强。

“他们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又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是的，商科求富贵，理工定天下，可我就是喜欢文科。”

见到底下的同学们个个仰着头认真听自己说话，男生的声音更加坚定。

“一直以来人们总觉得文科生低人一等，觉得文科就是机械地背书，没有技术含量可言。可我觉得，文科不止是记记背背的重复性工作，在我眼里，文科是情怀。”

“我的父母希望我学理科读金融，继承家业，但我偏不愿意。我的人生只有一次，我想为自己而活。我一定，一定可以考到B大中文系。”

哗——

掌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在偌大的礼堂里，宛然如雷鸣。

在场的学生们生来锦衣玉食吃穿不愁，唯一困扰他们的就是，自由。

有很多人都被迫屈服于家长的淫威之下，不得不选择了自己不喜欢的科目，以后或许也将进入不喜欢的专业，为了家族的荣誉和传承而活，从近一点的专业不自由，到后来的就业不自由，再往后，或许婚姻也将不自由。

人生统共就那么几件大事，却桩桩件件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哪里忍得了这个？男生的话一下子就点燃了共鸣。

文理之争已经被抛在脑后，自由，自由才是重中之重啊！

小胖长叹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沧桑道：“叶枝，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啊。”

羡慕她什么呢？羡慕她虽然只能靠自己，但也同时拥有了最大限度的自由。她的父母只在上次林梦整出的事情中出现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对叶枝不闻不问，叶枝自然也就不用在乎他们的想法。

世上的事总是这样的，你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它们暗中早已标好了价码，不过是一失换一得。

姜妩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可叶枝也羡慕你。”

羡慕他生来无忧愁，家人和睦，财富加身。

羡慕他不必为生计奔波，只需要快乐。

一个和谐的家庭，一对疼爱自己的父母，这就是原主的求而不得。

大家都在伸直了脖子四处张望，看着别人的饭总比自己的香。

一生困守围城，外面的人出不去，里面的人进不来，隔着透明的围墙，各自羡慕着别人的生活。

男生的这番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另有几个人也壮着胆子走上台，鼓起勇气诉说了自己的内心。还有觑着校长的脸色，故意挑衅，诉说高中这三年在明华过得有多么憋屈。

然而无论是发泄的，还是抒发壮志的，抑或向喜欢的女孩子当众表白，当着校长和老师的面公开早恋的，校长通通含着笑没有打断，任由他们自由发言。

那些捣乱的见此也觉得没趣，越到后面，正经发言的人就越多。

又过了半个钟头，想说的基本已经上过台，现在隔着几分钟才稀稀拉拉上去一两个人。

即将收场时，校长握着话筒，问道：“还有同学有话说吗？”

方知淮动了动嘴唇，飞快地偏头看了姜妩一眼，慢慢走上台。

四周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