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和风熏人,顺着窗望出去,一帘疏影凝碧。院中的的梧桐树已发了新枝,荣荣的绿色,亮如融金似的的日头,透过枝头洒下些细碎的影儿。
芙蓉池边的一溜垂柳已垂下如碧玉般的枝条,被和煦的春风拂着,剪影在水中摇曳。隔了满目的绿意望过去,花影重台的繁花已娇俏盈立,隐隐有繁华丽景之色,端的是绿柳红花,一汪碧水自徜徉。
暄姸早起便立在窗前,看雕花轩窗外,一树蕉叶横批着出来,庭前的小径曲池,绿荫瘦石,心内凉意渐生,昨夜之事似潮水般纷沓而至,聚在心头。
清扬的心思,暄姸是再清楚不过的,自打入了宫,这一日早早晚晚都会到来,只是这一日,她竭尽全力的想要晚点来,却仍一日日的临近,一日日的无可避免起来。
正望着想着,暄姸身上一暖,回首瞧见祉岚取了件衣裳披在她身上,浅淡一笑,祉岚说了句:“小姐,别站在风口上。”
暄姸微微点头退了几步,坐在桌前,指尖一下一下轻叩着桌案,寂寥的声音在殿中淡淡响着,桌上一只三足梅子青香炉,腾起袅袅白烟,忽地她俏皮的一笑,冲着那白烟猛地一吹,那烟登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小姐,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法子,今年的选秀也开了,日后,宫里的佳人如云,皇上见多了花红柳緑,迟早有一日会把小姐给忘了的。”祉岚思虑重重的说道。
暄姸取了枝供在瓶中的柳枝,攥着手中,在指尖来回的搓着,复又使了劲把枝条折成了一段一段,却未曾言语,忽地听的宫门外头一阵嬉笑声,忙起身去看,却见衍庆宫的秀女们正三三两两的出去,随即回首问了句:“修纯呢。”
“主子,您找奴婢,奴婢方才去直殿监了。”正说着,修纯从外头进来,暄姸望了望宫外,低声问了句:“方才碰上她们了吗。”
修纯笑道:“迎面撞上了,正嘻笑着往花影重台去了。”
“是吗,这些日子,都是如此吗。”
“可不是吗,自天放晴后,日日都是如此。”修纯答道。
暄姸移了几步,走到庭中蜿蜒趟过的碧水边上,水中置了一座曲折圆润的太湖石,一缕缕白雾缭绕而过,远远望去,清溪细水,云遮雾绕,幽石灵秀,仿若仙境一般,看不真切,亦琢磨不透。
“走,咱们瞧瞧去。”说着,暄姸携了祉岚的手,修纯在一侧跟着,婷婷袅袅的往花影重台去了。
天方才放晴没几日,日头并不毒辣,青砖地面仍有些许湿滑,步履轻轻踏着,犹有些凉意,嫩嫩的青草尖在春风吹拂下轻摆,娇俏可爱,一抹漾漾青草气息在空气中弥漫,紫垣城层层叠叠的宫墙,蜿蜒向晚的廊檐,皆被披上点点绿意,琉璃翠瓦在日头的照映下,点染上光华流彩。
三人还未行到花影重台近前,一阵阵莺声笑语便已遥入耳畔,阵阵香风扑鼻,隔了垂柳相望,那姹紫嫣红的娇俏身影,或是隐在绿荫间品茗谈笑,或是执了团扇飞花扑蝶,好一派佳人踏春图。
暄姸低低笑了一声:“花都还未开呢,已是香风阵阵了。”
祉岚却是瞥了一眼那些秀女,撇了撇嘴说了句:“不过是些庸脂俗粉。”
“祉岚这话颇有些酸葡萄的意味。”暄姸掩口嗤笑,垂在身侧的一枝柳枝随风摇曳,轻拂在面上,一点点酸麻刺痒。
“主子,这些人中可有些颇为不凡,主子可得留神着点。”一片柳叶落了下来,别在了暄姸的发髻间,绿莹莹的煞是可爱,修纯笑着折下了几枝柳条,指尖翻飞,转瞬编成了一只莹绿的手环,暄姸戴在腕子处,衬得那手腕格外莹白如玉。
祉岚见状,笑着说了句:“修纯姐姐的手真巧,我也要,还要再配上几支花。”说着,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到柳林深处,回转时手中已多了几枝嫩黄的迎春花,修纯一笑,缀在柳条手环之中。
暄姸倚在柳树下,抱膝坐着,仰望碧蓝碧蓝的天,高远宁静,如棉似絮般的云浅淡缭绕,偶有栖息在柳梢的鸟儿,冲着那天箭一般掠了出去,极快的划出一道暗影弧线。
“你们可还记得上次的媚药之事。”暄姸望着那天,喃喃的问了这么一怔,修纯和祉岚皆是一怔,不明就里。
修纯望了望花影重台之上的莺莺燕燕,复又回望了眼凤翔宫的方向,似是了然于心的一笑,低声说了句:“主子是想在这上头做些功夫,那可要委屈了祉岚姑娘了。”
祉岚折了枝柳条噙在唇边,眉间微蹙,轻咬了数下,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说了句:“什么委屈,不过是多些闲话罢了。”
日薄西山,连绵不绝的宫墙尽头,烧起了成片的红霞,起先是红艳艳的一片,旋即像是漾开涟漪的水面,破空呈出五色斑斓,映的琉璃碧瓦,点染出洒金碎银般的光彩来。
暄姸立在窗下,方才觉出有风沿着虚掩的窗拂了进来,吹在脸上犹有些寒意,她猛地打了个激灵,瞧见修纯悄然无声息的从外头进来,低声问了句:“事情办得如何。”
修纯低低说道:“都办好了。”
暄姸点点头说道:“纤巧呢。”
“主子放心,纤巧在去衍庆宫的路上被祁总管的人给绊住了,一时半刻是脱不了身的。”
“叫祁总管和小云子进来。”暄姸望了眼窗外,沉声说道。
言罢不久,祁恩妙和小云子进了殿,暄姸沉声吩咐道:“今夜里头,祁总管和小云子守在衍庆宫门口,瞧见人出来,就悄悄跟上,到了凤翔宫,祁总管就放了纤巧回凤翔宫,修纯就守在凤翔宫门口,一旦有了动静,即刻赶回来报信。此事都给本宫守口如瓶,若是谁敢透半点口风出去,别怪本宫翻脸无情。”
三人皆是重重的点点头,应声称是后各自回房收拾准备。四下里一时间寂然无声,灯烛在墙上摇曳成虚影,暄姸心头升起一丝恍惚,如今的她,究竟是为着什么,为自身打算,为冤死的清雅,还是为着失而复得的清扬,她竟怔怔的淌下两行清泪,旋即极快的抹去,深吸了口气,不论为着谁,她都要走下去。
四下里渐渐渗出黑来,似漾在清水里的墨汁,无序而缓慢洇开,现出游离深邃的暗夜,将紫垣城的一切皆罩了进去,各宫门前皆点了灯,一团团昏黄的暖光在夜风中微微颤着。
宫后苑青砖路两侧高悬的路灯都亮了起来,映的路面流光似水,那清冷的光华,照的出人影来。衍庆宫虚掩的宫门被人推开,从里面闪出个纤弱的女子,边走着边鬼祟的望着四周。
凤翔宫里,灯火通明,宫人们皆屏息静气的立在角落里,低垂了眼帘盯着青砖地上映出的人影。帘幕重重,徐徐夜风吹过,半掩的帘幕浮动,似水面漾起的涟漪,蜿蜒飘散。
彤妃斜倚在榻上,一名宫女跪在她的身侧,轻巧的执了她的纤手,小心翼翼的修剪着她的指甲,那淡粉色的指甲,在灯火的映照下,如玉般半透温润。
另一侧亦跪着个宫女,伏在桌案上捣着凤仙花汁,执了彤妃的另一只玉手,握了笔专注的在指甲上涂抹似血艳红的花汁。
“主子,奴婢有事禀报。”彤妃正眯了双眼,斜倚着养神,不意纤巧在她的耳畔低语,她猛然睁了双眼,精光一现,只冷冷的吐出一句话:“都退下去。”
众人登时如蒙大赦,纷纷鱼贯而出,纤巧方才续道:“主子,素衣来了。”
彤妃登时一愣,沉了脸说道:“她怎么来了,就不怕引人怀疑吗,竟如此大意。传她进来。”
不多时,纤巧引了个纤弱女子进来,那女子略略苍白的面色,更显得楚楚可怜。
素衣一见彤妃,恭恭敬敬的跪下请安:“奴婢见过彤妃娘娘。”
彤妃有些不耐的问了句:“你来做什么,不懂得避嫌吗。”
素衣忙着摇头说道:“娘娘,奴婢知罪,只是这事太大,奴婢一时半刻又找不到纤巧姑姑,故而,故而就莽撞来求见娘娘了。”
“若是你所说的大事,在本宫看来,只是小事一桩,本宫绝不轻饶你。”彤妃轻抚着方才涂抹精致的指尖,那艳红的光芒,令她不由得心情大好。
素衣忙斟酌着说道:“今日奴婢在花影重台见着一人,怀里抱着包东西,行迹慌张的跑过来,谁知不小心那东西竟掉了下来,奴婢留了心思一瞧,里头包的竟是堕胎用的红花。”
“哦,”彤妃登时来了精神,直起身定定的看着素衣,素衣续道:“奴婢后来问过旁人,那人竟是绯烟宫里祉岚。”
彤妃一时间怔住,半响方才问了句:“是你一人看到的,还是所有人都看到了,据本宫所知,爹爹送进宫来的,并不止你一人,为何是你来告诉本宫。”
“这,当时人多,嘈杂的很,许是旁人未曾瞧见吧。”素衣怯懦的回道。
彤妃不欲再问些什么,挥了挥手命她离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