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了秋，一日凉似一日，宫后苑里繁花凋零，满目怅然。唯有月影晚照阁边的桂花枝影横斜，碎花娇俏，月影水寒，丹桂暗香，周遭的一切愈发的素洁美好。

每日里，天际边方才泛起些红晕，暄姸便携了修纯一同前往桂花树下，采摘些半开未开，犹带晨露的桂花。

“主子，上次坤宁宫之事，皇上竟没有丝毫疑心吗。”修纯低低在暄姸耳畔说道。

“怎会不疑心，又怎会不气，想来他是明白的，我是借了晕眩的由头在为皇后谋划。只是他想不到，我会用了那个东西。”自那日后，暄姸已经数日没有见到过清扬，她心中明了，他事事都在意她，时时都放她在心上，唯独这一桩，她却利用了他的这份心思，任谁都会冷了心的。

暄姸总以为会宠辱不惊，不曾想，仍是有一丝丝失落在心头盘踞，原来，她是在意的，在意这宫里谁沉谁浮。

“主子，映昭容有孕，皇上大喜，下旨大办追月节宴会。”修纯低低续道。

“皇上子嗣单薄，映昭容有孕自然是件好事，皇上大肆操办倒是情理之中的事。”暄姸嗅着那透骨的甜香，不以为意道。

“有孕自是件好事，只是尚未诞下皇嗣，就已引人注目，少不得有人嫉恨。”修纯仰首在枝头细细端详了片刻，折下数枝桂枝，续道：“拿回去供在瓶里，既取个好兆头，又省了燃香。”

暄姸低笑起来，不多时，那嫣然笑意却渐渐冷了下来，满眼的寂寥神情：“好兆头，我不过是个摆设，要那许多好兆头做什么。”

修纯登时怔住，瞧着暄姸如玉容颜，映在细碎花影下，平和的眉目间微微寂寥，眼波朦胧似水，远远的投在天际那一抹红晕。

“主子若是愿意，宠冠六宫亦是唾手可得。”修纯半响后幽幽叹道。

“宠冠六宫也未必是件好事。”暄姸裙角窸窣浮动，隐隐有些沁人心脾的桂香袭来，轻移莲步回了绯烟宫。

“主子说的极是。”修纯传了早膳，静静瞧了眼窗外，忆起往昔，有些人已逝去久远，万丈红尘在淙淙流光中凄婉落幕，在悠悠岁月里悄然沉淀。她续道：“主子可知这宫里的一处禁地吗。”

修纯瞧着暄姸莫名的神情，似是沉凝了许久，似是在记忆中搜寻那封尘许久的身影，方才幽幽说道：“这宫里有许多地方是不能涉足的，有很多人亦是不能提及的。那处禁地曾住了个宠冠六宫的人，是先皇的皇贵妃。如今，佳人已逝，终成一抷黄土。”言语中唏嘘不已。

“我听说过，似乎被先皇捧到了极点，宠上了天，几乎把那后位给了她，不知什么缘由最终作罢，似乎是因忧思成疾故去的。”

“不错，太医道是忧思成疾，但主子想想，那般的宠冠六宫，如何会忧思成疾呢。”

“再如何的得宠，也少不得不如意。多了些忧思亦不足为奇，只是到底是如何去的，任谁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暄姸哀叹道，这宫里几多红颜空成憔悴，几番相思燃成灰烬，那些繁华哀伤亦终会成了过往，自己捡了这条路，亦是会这般寂寥落幕，能保的善终已是万幸，又岂会妄图什么荣宠不衰，死后哀荣。

四下里寂静的紧，只听的秋风萧索的吹过，那叶子纷纷跌落，刹那间枝头越发的空落下来。殿内帐幕沉沉，风呜咽着从缝中窜过，不意祉岚的声音在碧纱隔响起，虽刻意压低了些，却仍能听的一句半句：“主子的东西少了......旁的都好说，唯独那件白玉梅花簪是主子家传的......若是谁见着了，趁早悄悄放回去......主子也不是可欺的”

暄姸和修纯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修纯瞧着她使了个眼色过来，沉了脸，高声问道：“祉岚，何事在外头叫嚷，扰了主子用膳，主子传你们进来说话。”

不多时，众人进得殿来，齐齐在三扇花梨盘枝芙蓉纹屏风前跪下，皆是低头屏息，不敢多言。祉岚低低唤了声小姐，暄姸扫了众人一眼，问道：“祉岚，起来回话。”

祉岚立在修纯身侧，面露难色，迟疑的瞧了众人几眼，说道：“今早起，给小姐梳头时，奴婢就瞧见首饰少了几件，本不欲声张，想私底下找找，谁知越找越蹊跷，竟少了许多首饰银两，连小姐的白玉梅花簪都不见了，奴婢这才着了急，找了他们几个过来问问。”

修纯一听宫里丢了东西，且还丢了不少，便冲着垂首跪着的三个人冷声喝道：“这宫里统共就这么些人，旁的人也进不来主子屋里，丢了缺了什么物件，少不得记在你们身上，别以为祁总管这会不在，就没人治的了你们，主子若是存心想查，没有查不出来的，趁着这会没报上去，早早的把东西交了出来，还能少些罪过，也免得牵连了旁人。”

暄姸不动声色的捧了盏茶，垂了眼帘瞧着杯中一汪凝碧，一言不发，嘴角含了些冷冷笑意，修纯则在三人身上瞧来瞧去，似是想瞧出些端倪，时辰一点一滴的过去，阳光透过窗纸，一寸一寸的映在青砖地上，愈发的清冷，一股子压抑沉寂在殿内静静蔓延。

青砖地面那样的硬，咯的人膝盖生疼，绿萝微微晃动了下身子，深吸了口气，正欲上前答话，却瞧见小路子朝她猛眨了几下眼睛，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摆了摆，她只得定住身形，偷偷瞥了眼暄姸，瞧见她没在意，暗自松了口气。

不意这不过一吸一呼间的动静，竟一点不拉的落在修纯的眼里，她依旧冷声说道：“行了，你们先退下吧，打这会起，谁若是敢迈出绯烟宫半步，就等着去浣衣局吃苦头。”众人皆是一凛，低眉顺眼退了出去。

暄姸冷眼瞧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浅笑道：“倒都是些硬骨头，只不过却是沉不住气的，祉岚，修纯，你二人瞧住了绿萝，小路子嘛。”

“小路子就交给奴才，这个不长进的猴崽子，奴才非剁了他的爪子。”不待暄姸说完，耳畔竟响起了祁恩妙的声音，打眼一瞧，他掀了帘子立在修纯边上，续道：“奴才在门外听了半响了，小路子这些天，见天儿的往宫外窜，奴才本就疑心了，谁曾想，他竟敢偷主子的东西，奴才绝饶不了他。”

暄姸却摇了头道：“不过是几件首饰，不当紧，你们只暗自查查他们拿出去做什么了，若是有什么要紧的用处，就且饶了他们，好歹他们也是跟我一场，”

“小姐倒是个好性子的，却是让我们枉做了小人。”祉岚笑道，暄姸丢了块桂花糕过去，笑骂道：“你这丫头，越发没了规矩，如今打趣到主子头上了，拿去，堵住你的嘴。”

修纯听得，吃吃的笑起来：“祉岚说的没错，主子这么好心，倒显的奴婢们都是恶人了。”

祉岚闻言大笑起来，不想满嘴的桂花糕不及咽下，噎住了，面上憋得通红，修纯忙捧了茶给她猛吃几口，方才缓过气来，暄姸和祁恩妙见状皆是笑不可支，不多时，暄姸正色道：“小祁子，出去这些时日，事情办的如何。”

“奴才和吴侍卫多方查访，总算有了些端倪，这才急着回来禀报主子，当年王爷离京后不久，护国将军府的确派出过一队杀手尾随，这队杀手却再没回来过，后来去了何处，就不得而知了。”祁恩妙隔了帘子瞧见修纯和祉岚守在那，放下心来低声回道。

“护国将军，查，接着查。”暄姸听到护国将军四个字，不由得恨从心生，那四个字断送了她人生中那些最美的刹那，那美好的年代离去，那美好的人一去不回，她的这一生就已泾渭分明，百般相思亦是枉然。

祁恩妙亦是愤恨道：“主子且放宽心，奴才必定查他个水落石出，吴侍卫让奴才转告主子，他是外臣，无召不得随意出入绯烟宫，为免给主子招来祸事，若是有事，主子尽管让奴才去找他。”

“金陵望断，望断天涯路。相思燃尽，尽化东流水。白头鸳鸯，咫尺隔天涯。相视无语，唯愿今朝醉。”

暄姸挥毫在素娟上写下数语，一片片如海情思从墨迹中渗出，那些个清朗和煦的人缓缓飘来，绾结成她那难解的心结。她垂下泪来，任那豆大的泪滴在薄如蝉翼的娟上浸透了再浸透，灰暗的花绽开再绽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