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残阳似血,流光溢彩的垂落在紫垣城的上空,寂寥的甬道,一行人沿着暗红宫墙迤逦而行,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端坐在御辇之上,远远的往乾清宫去了。
皇后一袭紫蓝散花水雾百褶裙,裙角处绣了大朵的茶花纹饰,衬得面庞泛起半透的微白,少了些许血色。长裙曳地,身姿婷婷袅袅,盈盈堪怜,独自伫立在坤宁宫暖阁的窗前,凝望庭前那一树绚烂夺目的蓝花楹,极具梦幻的色彩刺痛了她的眼帘,她不由得闭紧了双目,豆大的泪无声滑落面颊,在一室寂静的黄昏,如海滴漏声声入耳,愈发的清冷。
已是数日过去了,仍旧没有丝毫动静,看来是要给她些许警告,让她明白,她的前程究竟握在谁的手中。念及此,皇后的嘴角牵出些许冷笑,这一室的暖意陡然成了寒意。
“娘娘,妍贵嫔过来请安了。”晴溪清亮的声音响起,皇后陡然睁开了双目,瞳仁中泛出欣喜,期盼的光芒,冷冷的吐出个请字。
一张花梨桌案,清晰可见的木纹曲折蜿蜒,饰以精细雕琢的繁复盘枝茶花纹。桌案上摆了两盏粉彩阔口杯,娇艳的绘制出喜鹊登梅,杯中奉着新制的惠明翠片,氤氲着浓郁茶香。
一张红木棋盘,黑白棋子错乱摆放,如同无法回望,无法重来的似水人生,暮然回首,一路坎坷前行,一路风霜雨雪,来时的路已然模糊难寻,前行的路却还寻不着半点踪迹。
“本宫倒是很想看看,妍贵嫔会用什么法子将皇上请到这里来。”皇后轻吹茶水,涟漪微漾,碧翠的叶片打着卷沉入杯底。
“娘娘想要的不过是个结果,又何必问嫔妾用的什么法子呢。”清冽的茶水映出暄姸婉转含笑的眼眸,似是不以为意的答道。
最后一丝残阳坠下,暮色涌来,四下里渐渐寂然黑暗,坤宁宫里掌了灯,大滴的烛泪重叠累垂,莫大娘匆匆进殿,急促道:“娘娘,皇上来了。”
皇后一怔,瞧着暄姸,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暄姸却出人意料的失手打翻了茶水,滚烫的水灼红了腕间,大片水迹在衣裙上绽开,挣扎的跌坐在椅上,莫大娘见状急急上前扶住她,不明就里的望着皇后。
皇后却似明白了些什么,莹莹含笑的低声道:“打的好主意。”话音刚落,瞧见清扬打帘入内,急匆匆执了暄姸的手,关怀之情溢于言表:“朕刚出了乾清宫,就瞧见祉岚哭着回禀,说是你在坤宁宫晕倒了,朕急着就赶来了,这会如何了,传了太医了吗。”
“皇上切莫担忧,臣妾无妨,已没什么大碍了。”暄姸含了笑起身,奉了杯新茶,小指上的护甲似是无意的一颤,抖落些粉末跌进杯中,续道:“皇上一路赶来定是有些口渴,先用点茶。”
“是啊,妹妹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腕子上被茶水灼伤了,臣妾这有精制的紫云膏,保管妍妹妹腕子白皙如昔,不留半点疤痕。”皇后执了暄姸的腕子,瞧着那片殷红款款说道。
“你二人何时变得如此熟络,朕竟一点也不知晓。”清扬嗅了嗅茶香,旋即摆在案上,负手行至鎏金香炉前,那燃了蘅芜香,袅袅白烟随风逝去,他指尖微动,腕间垂挂的檀香珠串窸窣作响。
“是臣妾嘴馋了,听闻皇后娘娘宫里的小厨房能做一手地道的苏菜,尤其是清炖蟹粉狮子头,更是一绝,就过来叨扰了。皇上不如也一起用晚膳吧。”暄姸垂了眼帘,紧紧盯着清扬手中的那盏茶,瞧着他浅哑数口,心下一松,却隐隐泛起痛来。
皇后闻言笑盈盈上前,执了暄姸的手续道:“妹妹说的极是,不知皇上肯赏光否。”
“如此,朕便尝尝慕凝宫里的手艺吧。”清扬瞧着二人情谊笃深的光景,略一思量眉眼含笑起来。随即坐下浅酌慢饮,不料数杯清茶下肚,清扬面颊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短短瞬间便红至耳垂,呼吸亦急促起来,寂静的殿中,一吸一呼,入耳分明。
不多时,清扬极力眨了数下眼睛,只觉得眼前景象晃动,皇后和暄姸的模样渐渐交叠。皇后见状起身,立在他面前,暄姸则不动声色的快步退了出去,细碎步子婉转徘徊,终在庭前举步伫足,神情恹恹的隔了帘子望进去,怔怔瞧着清扬执了皇后的手,眉目含情,行至床榻前,殷红帐幔缓慢垂落至地面,穿过半透的帐幔,隐隐瞧见人影绰约,转瞬间钗环尽褪,轻解罗裳,白皙皓腕滑落在榻沿,一缕青丝垂落曳地,道不尽的旖旎暧昧之情氤氲弥散。
夜沉如水,修纯提了灯在暄姸身侧引路,她扶了祉岚的手缓步前行,那一抹清冷灯火在风中微动,朦胧光晕照上青砖地面,散出清冷的寒意。
夏末时节,白日里犹有些燥热,入夜却已有些许凉意,仰望一泓深蓝天幕,散落些灿烂晶莹的星辰,点点坠落凡尘。月华如洗,照在四下里若水轻泻,树影婆娑,花枝疏离横斜,重叠蜿蜒的宫墙深邃至远处,一幕幕,一处处,都似笼了轻纱薄雾,淡白朦胧的几欲不可见。
微薄夜风拂面,寒意凛然,暄姸走了神,不辨方向的自顾自前行,面上觉出凉意才猛然一震,竟是远离了绯烟宫的方向,行至一处偏僻荒废,杳无人迹的宫室,破败宫门微掩,朱漆暗哑,已脱落大半,露出斑驳灰暗的木纹本色。
空气中缭绕些许芳香浮动,她目光微错,瞧见道旁一丛玉簪如月下佳人,临风而立,袅袅叶片娇莹如玉,月痕轻移,那唯独在夜间方才绽开的花,此时正簇拥着聚在枝头,似是瑶池仙子醉里遗失下的白玉簪,飘然落地,那般的婷婷袅袅,冰姿雪魄。夜风袭过,清香冉冉。
这月下美景,这般的风姿绰约,看的暄姸移不开双目,“妆成试照池边影,只恐搔头落水中。嫦娥云髻玉簪斜,落地飘然化作花。”她喃喃低语,心下暗叹,若是无人倾心眷顾,再美的景致也终是枉然。
她促成了皇后所求,虽有些许授人以柄的无奈,更多的却是对那份执着怨念的不忍不舍。心尖隐隐有些抽痛,是她亲手把清扬推入了旁人的芙蓉帐,为何还会心痛难忍。
暄姸闭了目,隐隐有泪溢出,茫然宛转而立,逝了锦瑟韶华,逝了相知相许,方知心底藏了最深的眷念,细细碎碎皆是他的眉宇,几度光阴流转,原以为能拈花一笑,风轻云淡,谁知那深沉乌黑的瞳仁竟是深刻在她的心上,想要抹去,必先伤及自身,一层层挫平刻痕,留下的是更深更痛的往昔。
她陡然忆起清雅,他含了和煦的笑穿花度柳而来,亦含了和煦的笑血雨腥风离去,那笑颜,伴了她几多清秋寒冬,几多花事荼蘼春日尽。他的情深意重如何能负,他的莫名故去如何相忘。
暄姸指尖微凉,小指上的护甲在暗夜中闪着莹莹光晕,深深嵌入掌中,渗出些滟滟血丝,分外刺目。月光微寒,照的她面色淡白晶莹,照的她清冷的一抹孤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