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寒冬季节,秦淮河上早结上了一层薄冰,天阴沉的紧,雪从未时一直下到酉时,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印上不少慌乱的脚印,乾清宫里不时传出低低的呜咽声,方到戌时,殿中一阵响彻云霄的恸哭,做了十九年皇帝的赵羿淳不甘的闭上眼睛,戎马半生的他还是躲不过命运。皇四子赵清扬众望所归继承大统,血雨腥风了数年的太子之争终于结束了。
坤宁宫中换上了白色帐幔,烛台之上亦燃起了白烛。冷冽的风从窗棂前呼啸而过,立在宫门口的玄霜姑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裹紧了衣裳。太后有些寂寥的倚在那里,四十几岁的她保养得益,媚眼如画,青丝如云,丝毫不逊于年轻的宫妃,此时的她已是这宫里最尊贵的人,明争暗斗了二十多年,终于登上这位子,竟有些高处不胜寒的凄凉,相伴几十年的人陡然离去,而在她耳畔说的最后一句竟是要和那个去了多年的人合葬,这令她齿冷,愤恨,手足无措。
“太后,李德海打发人来,说是慈宁宫已收拾利落。”玄霜在宫门前站了片刻,猛然进殿带进一丝寒意。
太后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头,喃喃的说了句:“玄霜,哀家争了这么些年,到底为了什么。”
“从古至今,宫里都是如此,太后您又何苦寻这个烦恼呢。”玄霜取了块热帕子,太后拭了拭手,接过一碗银耳羹,用了几口却没品出味道,有些怒气的放在小几上,轻漾出些许汤汁,在几上绽开来:“他去时,我真想随了他去,这一生,他对我到底还是好的,独那件事他负了我。”
“太后,皇贵妃都去了多年了,这宫里的人都换了几茬了。”
“她倒也是个有福的,做了两朝的皇贵妃,去了还能让人念想了多年。”太后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快的像是从未出现过。
“对了,太后,林家小姐杳无音讯有些日子了,想来四爷也该断了念想。”
“当年林家灭门之灾,这丫头命大,到底活下来了,只不过那事还得从长计议。”
数日后,皇四子赵清扬于灵前登基,改年号元熙。新皇登基,自是两件事最为要紧,一则论功行赏,二则排除异己。不几日,十三爷赵清雅封雅亲王,他虽不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但是他自幼丧母,又是打小由太后抚养长大的,赵清扬待他素来亲厚,自然是第一个获封的。而废太子和三爷双双遭圈禁,却并没有丧命,看来新皇还是顾念些手足之情的。
“飘零春难回,莫言故人悲,残红空惆怅,芳魂自纷飞。"暮色笼罩中的秦淮河畔,洗涤尽白日的含蓄,桨声灯影中尽是脂粉气,觥筹交错,莺歌燕语。林暄姸立在河边,拖着长长的暗影,道不出的满目戚然。祉岚轻轻走到她身后,说道:“小姐,夜深了,咱们回吧。”如今的她寄居在雅王府上,躲开一世的烦扰。
当一抹昏黄的烛光散满落梅居时,赵清雅回府了,这些日子新帝登基,必然会有许多事情,只是暄姸不问,他也不说,也许他明白,那个人和那个地方,已经成了暄姸心里最难触碰的痛。“皇上下旨,元熙元年三月二十二日,遴选官宦年十八岁以下女子充裕宫廷。”清雅幽幽的声音响起,暄姸闻言心中一震,嘴角牵起一抹愠怒的苦笑,背心和手心隐隐有汗透出,按下翻江倒海的念头,啪的一声放下银筷子:“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与我何干。”
清雅眼中有和煦的笑意,细细的裹住暄姸已经冷透了的心,将银筷子塞到她的手里,举筷说道:“暄姸也会使小性,真真没有想到,说来真是我的错,好端端的提这些做什么。来,好歹用点晚膳。”
暄姸一时无言以对,只着了筷浅尝几口,却品不出味道来,仍是没有按下心头的好奇,有些不安的绞着手中的帕子:"选的都是谁家的女儿。”
清雅轻笑了起来,轻按了一下她的肩头,筷子轻碰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此次选秀,不欲惊扰百姓,只选官宦年十八以下之女,都颇有些门楣的。”
月上柳梢,洒下些清冷的光,落梅居里燃起暄姸素来喜爱的梅花香,知她素来爱浅淡色的物件,室里的摆设无一不是清雅精心挑了送来,厚厚的帐幔低垂曳地,灯影绰约下,一派浅淡的樱草色。
暄姸一袭青色罗裙,素净的无一丝花样纹饰,三千青丝流泻,只用一支红梅松松挽住,远远望去,那模糊而淡然的青色身影,鬓边点染了一抹红晕。
她静静的看着梅瓶出神,望着望着,面上飞过一些红晕。清雅的心思很细,换掉了一切能再勾起她的痛处的物件,只是那个人已深深印在她的心上,又怎能轻易的抹去。祉岚不知何时已坐在她身侧,只叹了一声,说道:“小姐可还记得那年我们在深山里,奴婢一路爬到王爷府上求救。”
暄姸眼帘低垂:“怎会不记得,那年若不是清雅,恐怕你我二人早就没命了。”伤她的那个人,曾与她生死相许,最终却将她伤的体无完肤。
“可小姐不晓得。”祉岚挑了下灯芯,一面打着络子一面续道:“小姐那时中的是断肠草毒,唯有用白色曼陀罗才有救,可这白色曼陀罗只在广西的悬崖峭壁间才有生长,王爷就安排了宁太医为您续命,而自己日夜兼程赶到广西,最终带了那解药回来。”
祉岚望了一眼暄姸续道:“期间是如何的艰辛,我不可知,只晓得王爷回来时遍体鳞伤,虚弱不已,衣衫和鞋子都破旧不堪,还发着高烧,却强撑着精神又守了小姐您三天三夜,直到你醒来,王爷终于熬不住病倒了,这一病就缠绵病榻一个多月,这随后之事,小姐都是晓得的,只是王府上下早已受了王爷的吩咐,众口一词称王爷只是偶感风寒。其实小姐不知,王爷在采那白色曼陀罗时,不幸划伤了手,身染剧毒,若不是宁太医备有断肠草,王爷早就不在了。”
“小姐被禁清寒宫之时,奴婢是眼瞧着王爷一天天的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每日都在这落梅居里徘徊不定,一天天的憔悴瘦弱下去,直到有一天,王爷知道了小姐的下落,竟是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心心念念的要带小姐离开,甚至不惜被先皇训斥,王爷为此被先皇杖责一百,连性命都去了一半,在榻上躺了一个月才勉强可以走动,落下了阴天下雨腿就酸痛难忍的毛病。想来这些,小姐不会晓得,因为王爷不会跟您说,下人们不敢跟您说。”
祉岚边讲边落泪,暄姸越听越心惊,听的她有刹那间的心意闪念,快的无从把握。风带着和煦的意味拂上她的脸颊,似清雅的笑容那般温暖。转瞬间,心念激荡,那段往事,明明是镜花水月,明明捞不起留不住,却仍旧放不下,她和他擦肩而过,相顾无言,时光流转,已是沧海桑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