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山的登山道路,极为宽阔,每级台阶都由青石板搭建而成,若是大雨天气,便会出现大水流淌,跌宕如瀑布的光景。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而赵家这座紫阳山脉,高耸巍峨,占地广袤,灵脉细水流长绵延百里。
这是赵氏初代祖师用命换来的安居之所。
赵蕴初一步步走在登山台阶上,慢悠悠并不着急。
时不时眺望四野风景。
十五年过往,好像山头还是这样的山头,可有些人已经成长或者老去。
抵达护山大阵之外,赵蕴初如同拜访之人,伸手轻轻叩响门扉,一连串水纹涟漪激荡开来。
不多一时,一个驻扎在附近的家族看门人就现出身形,看向病态中年男人疑惑道:“敢问阁下是?”
这就是赵氏与其余附属四方山门的家族的不同之处,很客气,也有礼数,无论是凡人或者修士,都得礼敬对待。
中年男人报上名讳,“我叫赵蕴初,以前也是赵家嫡系,不过在落叶城待久了,很多年未曾回来。”
那看门人看岁数应该和赵蕴初差不多大,应该是旁系出身,所以对赵蕴初的大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如今活人站在面前,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神色有些激动道:“真是你?”
没有自废修为之前的赵蕴初,是整个赵氏的骄傲,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就算在三座宗门那边也能挺直腰杆对其竖起大拇指。
可成为凡人之后的他,却成了整个大川王朝宗门的笑话儿。
可激动过后,这位看门人又有些为难,心中措辞半天,才开口解释道:“长老堂那边发过话,未经许可,族兄不得擅自登山。”
这条律令,只针对赵蕴初一人,可见整个赵家对赵蕴初的自毁前程有多气愤。
赵蕴初点头,“回来看看,不会耽搁太久。还劳烦你跑一趟祖祠,禀告一声,我可以等。”
反正都等了十五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这时,有一道青色剑光直接从山崖那边笔直飞掠而来。
看到脸色病态的赵蕴初后,那一袭白衣咧嘴大笑,瞬间打开禁制,搂住对方肩膀就往里拽。
“不怕长老堂那边责怪?”
赵蕴初同样笑意温和。
赵蕴芝拍了拍长剑剑鞘,“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唯独你回山一事,谁要敢说半个不字,就得问问看我的剑答不答应。”
作为护山大阵的掌权之人,赵蕴芝的出现已经说明一切。
那位看门人悻悻然离开,对此事只当作没看见,没听见。
走在登山路上,赵蕴芝感叹一声,“一别这么些年,你我都从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变成了个快要年过半百的老人了。”
赵蕴初呵呵笑道:“修士一生,只要逐步登高,哪来的老字一说?等你破镜到了道印,建造起心湖剑亭,不过五十之龄的剑修,会很年轻,极为年轻。”
“你儿子都喊我叔叔了,还年轻个屁。”
可能是想起某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少年,赵蕴芝越发开心,“封镜这小子,一直都觉着自己资质不行,登高太慢,估计现在都还有些忧愁呢。知道以前这小子经常挂在嘴边一句话是什么吗?是那句‘天太高,地太广,修行如龟爬,难得很’,之前听说因为这话,负责发放灵石丹药的赵蕴枰还找过他意味深长的告诫一番。他娘的,四年达六层,以前我们蕴字辈的也不多吧?”
“其实走慢些也挺好,他还小,就算心性成熟,可跟山上的那些老家伙比起来还是太过稚嫩,所思所想,凡事谋而后动,这才是一个练气士修心的该有思绪。”
对于赵封镜的天资,外人只会看到少年的双属性灵根,说不上差谈不上好。
但只有那些知道修士心境重要程度的人,才会真正明白,只要熬过下三境与中三境之前的那道门槛儿,赵封镜的未来成就,不会输给有第一天才之称的赵蕴初。
“就是可惜生在我们这么个偏远地方,要是再看重心性不看资质的仙家宗门,肯定会大力培养。登高一事会很简单。”
收徒看心性而论天资的,例如佛门浩瀚的莲花洲,大道高远的黄庭洲,可惜青夷洲这么个有北荒和十万大山妖族势力的大洲中,境界攀升慢,就可能沦为妖族的果腹之物。
在山崖旁停下脚步,两人坐在青草地上,赵蕴芝取出那两壶猴儿酒,用云海涛涛,峰峦山脉,这等风景作为下酒菜,也还凑合。
“算了,不说这个,说说看你在落叶城那边有没有谁不安分,嘴皮子痒的人乱嚼舌根?”
言语间,这位中年剑修目如剑光,凌厉异常。
其实这些年,赵蕴初所在的书铺经常会有家族那些驻扎在落叶城的修士前来,不是买书,偶尔有人掏银子拿走一本,可从来不会看,银子也比市价高出太多,也会有人阴阳怪气几句,之后也会如官吏训街,看看有没有刺头地痞敢在这地方闹事。
对此病态男子往往一笑置之。
这样的赵家,有山上修士少有的人情味儿,赵蕴初很喜欢。
男人抿了一口酒水滋味儿,嗯,山上酒酿就是比土糟酒好喝,“说两句不疼不痒的言语又不会掉块肉,计较什么,说到底,是我让他们失望了,好不容易有个能拔高家族底蕴的人出现,结果被他自己给毁了,该不该骂?”
这下子,赵蕴芝没接话茬儿,任由赵蕴初讲述那些俗世烟火气。
说起罄竹书铺,说起门外杨柳,说起前几日的大雪压枝头。
临了,赵蕴初突然问道:“蕴芝,你对家族怎么看?”
可能是没想过他会问这么沉重的问题,赵蕴芝摇摇头:“尽人事听天命,家族以后路子该怎么走,得长老们说得算,我从不掺和。有事就做,出剑也好看门也罢,没事就练剑,谁也别扰我清梦就成。”
赵蕴初如释重负,拍了拍赵蕴芝的肩膀,“能这么想,就最好。”
只要他真这么想,赵蕴芝这个名字就会被某人从某本账簿上划去,再无隐患。
想了想,赵蕴初笑着说道:“洛水渊的夏鸣湫,还喜不喜欢?”
此话一出,赵蕴芝喝酒动作瞬间停顿,等待片刻后才慢悠悠回道:“喜欢啊,怎么可能不喜欢,只是可惜,她从不正眼看我罢了。”
说到这,他有些丧气和失望。
洛水渊与四方山门都是驻扎在十万大山边境的宗门,而夏鸣湫,则是洛水渊的首席客卿,女子相貌清丽,金丹境修为。
当年两人曾一起拜访过洛水渊,正值年轻气盛的赵蕴芝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位女子,这一喜欢,就是三十多年。
“没想到你也有自惭形秽的一天。”
赵蕴初没安慰,反而幸灾乐祸起来,手掌拍打膝盖,乐不可支。
赵蕴芝也不恼,伸了个懒腰道:“我已经自惭形秽很多年了,有个你在我前面走着,留下一段天埑距离,哪怕十五年我都未曾跨过,想要心安理得?我可没这么大的念头。”
赵蕴初点头,“怪我怪我,怪我资质太高,悟性太好,机缘太多,更高太快。”
赵蕴芝黑着脸,病态男人越是自夸赵蕴芝就觉着自己越是废物,好歹是当年被赵家誉为蕴字辈第二的人,结果到如今还是个筑基修士,多少有些丢人。
“想开点,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等建立起心庭剑湖之后,凭借你三手剑术融为一体,下三与中三之间的那道关隘对你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况且道印之后你的境界攀升只会比在练气时更快,急什么,当初我说过,蕴字辈除了我,最后出息的肯定是你,蕴蚩都不行。再说了,小小金丹罢了,多大点事儿。”
说着,赵蕴初拍了拍前者肩头,凑近些许小声道:“其实我现在就是金丹境,而且是几天前半炷香之内从练气境直接拔高到的金丹,你看,多简单的事情。”
赵蕴芝呆愣当场。
这回真是得借酒消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