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从踏进这个房子的第一秒,我就明白,自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与我想象的不同,房间里并没有多少灰尘,看起来倒还算干净。
深棕色的实木地板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四面墙壁都贴着墙布,是最鲜辣潮湿的艳绿色,边角处有一点斑驳脱落,看得久了,再移开眼睛时,只觉得整间屋子里都是緑印子。浴室的方向,传来水滴落下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此时正是四月,下午,太阳还没有落下去,透过西晒的巨大飘窗照射进屋内。
可这样的阳光,于我而言仿佛是海市蜃楼。我站在客厅中央,伸出手去,将皮肤暴露在阳光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感受到它。
呼呼的穿堂风自窗口吹来,像是个飞快奔跑的人一般掠过我的身体,穿过整间客厅。我感觉自己仿佛正在发着高烧,全身冰凉,脸上却无比滚烫。
记得小时候看《少年金田一》漫画,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只要金田一出现的地方就会有命案。如今,我觉得自己似乎也开始有朝这方面发展的趋势。
这个空荡荡的屋子,不寻常。
而糟糕的是,我没有带任何一件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全身上下,除了金属外壳的手机,最具有攻击性的物体,恐怕就是衣服口袋里那串钥匙上的指甲刀。
我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阿神曾经再三告诫我:自己一个人面对危险的时候,千万不要逞强,如果不确定自己可以战胜对手,那么倒不如赶紧逃离,再和它一起找机会将事情解决。
“是的,我应该离开。”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压抑住纷乱的心跳,尽量放轻脚步,以缓慢的步伐朝门口挪去。
然而,就在我即将走到门边时,又是一阵冽风从我身后吹了过来,接着,“砰”地一声巨响,门,重重地关上了!
我被唬了一跳,赶紧冲过去抓住门把大力拉拽,同时迅速扯动门上的锁。然而,不管怎么用力,那扇门,始终纹丝不动。
我心里陡生一股怒意。
做鬼做到这么没创意,真是不如自行了断算了!这世界千奇百怪花样繁多,可以做闹鬼场所的地方多不胜数,这些恶鬼怨灵,为什么偏要次次关上大门,将人困在密室?
早说过了,我这人脾气不好,最经不得被人激,鬼当然更不行。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我的战意值就会疾速飙升,具体症状则是:头脑发昏,四肢热血沸腾,理智荡然无存。
我对准房子的大门狠狠踹了一脚,转过身迈着大步重新回到客厅中间的位置。
“既然你们这么淘气,我就陪你们玩玩嘛,来呀,出来呀!”我像个傻子似的转着圈大吼,声音经过墙壁的反射又回到我耳中,被放大了好几倍,听起来很有些震耳欲聋。
我嚷了半天,也没得到任何回应。倒是房门外,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那维修工回来了?
我一个箭步扑了过去,眼睛透过门上的那个小洞往外看。
一个矮矮壮壮的身影逐渐进入我的视线范围。他气喘吁吁的,边走边左右打量,口中自言自语道:“人呢?跑哪去了,不是说在这等我吗?”
果然是小胖墩!
我赶紧抬起手用力拍打房门,大声喊道:“我在里面,快开门!”
防盗门被我拍得砰砰作响,而明明仅与我一门之隔的小胖墩竟浑然不觉。他从裤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找了半天,翻出对应这套房子的那把,插进锁眼。
我紧张得不得了,眼睛死盯着门锁,可过了老半天,也不见它有丝毫转动的痕迹,我清晰地听到门外小胖墩纳闷地喃喃着:“奇怪,怎么会打不开,难道拿错了?”
我沮丧地耷拉下脑袋。看来,指望他帮我解围,是没任何可能了。
就在这时,浴室传出来的水声似乎更大了些。方才只是滴滴答答的一颗颗水珠,现在却像是一股水流,正源源不断地涌出,倾泻到地上。
伴随着这听上去冷涔涔的水声,一个微弱的女人声音同时从浴室传出。
“好……好冷……好冷啊……”
滚蛋!我撇着嘴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冷?冷你就加衣服嘛,姐姐我身上穿的单薄,可帮不上你什么忙!
我心中虽是忍不住吐槽,却仍是蹑手蹑脚地朝浴室走了过去。
穿过客厅,途经厨房、次卧、主卧,我最终来到浴室门口。
站在这里,那女人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
“好冷啊……”她还在那里鬼吼鬼叫。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脚,用力一踹——浴室的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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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无意识地捂住嘴,眼睁睁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间浴室,与你我家里的设施没有任何不同。可是,却是我从未曾见过的一副场景。
整间浴室,从墙壁到地板,都铺着一种黑色的瓷砖。不似我们平常所见,那种颜色既不是灰黑,也不是冷黑,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令我产生极度绝望情绪的墨色。
正对着我的那面墙壁下,安放着一个血红色的浴缸,刺目而浓烈。水龙头开着,不停歇流淌出的冷水早已填满整个浴缸,正源源不断地溢出来,一波接着一波地泼溅到地上,在红色的映衬之下,如同被稀释的血水,顺着墙角一处破损的瓷砖向下渗透。
我害怕这样的颜色,跟客厅那艳绿色的墙布一样,它们实在太过饱满,饱满得触目惊心,一眼望去,能刺瞎你的眼睛,让人觉得气氛诡谲,仿佛随时会从任何地方探出一只手,箍住你的喉头,让你无法呼吸,更无路可退。
我试探着又朝里走了两步,慢慢朝那个红色的浴缸靠近。同时,左手藏在背后暗暗运力,准备应付可能即将到来的突发事件。
潮湿阴冷的水汽不住地朝我迎面扑来,我的脸和手臂上都是黏糊糊的,很难受,可我根本顾不了那么多。
距离浴缸不远的排水口旁,堆着一团黑咖色的头发,不仅如此,就连浴缸里也漂着几缕。
我矮着身子缓缓凑近那血红色的浴缸,不敢贸然伸手,只能凭肉眼仔细分辨。
那些头发很长,有些卷曲,一望而知是属于女人。
是那个叫着“好冷啊”的女人身上的?
突然,我眼前一花,浴缸中的那缕头发好像突然之间有了生命,带着极大的力道破水而出,以迅疾的速度向上弹起,不待我辨清它的去处,早已在我的脑袋边绕了一圈,然后,猛然一收,死死缠住了我的脖子!
我吓得魂飞天外,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下意识左掌向前一拍,浴缸中顿时水花四溅,那头发只轻轻一甩,便轻巧躲过。
我见一击不中,连忙再次运力。可没等我的手掌再次挥出,一个湿哒哒的东西突然贴上我的脸。水龙头中流出的明明是冰冷的水,整个室内却在一瞬之间变得水汽氤氲。我看不清那东西的样貌,只见到两排锐白的牙齿。
那东西在我耳边张开嘴厉声尖叫道:“好冷啊!”
紧接着,它用力将我一推,我一下踩进水里,脚下一滑,一屁股栽进了浴缸之中。
水,突然变成了黑色,散发着恶臭自我脚底向上奔涌,我六神无主,只能徒然伸手死命拽住脖子上越收越紧的头发,妄图阻止它令我窒息。
“铃铃铃——”
手机这时突然响起。
有救了!
我费力地将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电话,凭着感觉摁下通话键。
静谧的房间里,肥腩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安妮,你打过电话给我?我刚才在忙,没听到。”
“……你生气了?怎么不说话?我真的是没听到,我……”
我使劲抬起手将手机拿到嘴边,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电话发出嘶哑的气音:“……宠物店……楼上……救……”
喉咙上缠绕的头发勒得更紧了一些,我被它拖着全身堕入浴缸,腐臭的黑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淹没了我的脚,小腿,大腿,腰,胸部,肩膀,嘴唇,鼻子,眼睛……我看见自己的头发和那缕杀人的长发混在一起,像水草一样飘散在黑色的水里。我想呼救,一张嘴,腥臭的水就直灌进来,我感觉肺就快要炸掉……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安妮,喂,安妮?”肥腩多还在那边兀自大声叫嚷着,我不知道我说的话他到底听到了没有,更加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手机已经进了水,恐怕很快就要失灵了,而我,也觉得脑袋越来越沉,渐渐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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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自己家的床上,身上被一床厚厚的棉被包裹得严严实实,阿神、肥腩多和花子都守在旁边。
见我睁开眼睛,花子雀跃了一下,还没等乐出声来,就被阿神甩过去的目光击中,笑容卡在脸上不上不下,看起来十分尴尬。
“我……怎么了?”我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四肢,还好,虽然有些沉重,但并不见有任何阻滞。
阿神双眼死死地盯住我的脸,一言不发。我莫名其妙地转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了肥腩多一眼,他脸上同样不见一丝笑容。
“阿神,是你们来救我的,对不对?”我有些犹豫地问道,希望它能开口说一句话。
它连嘴巴都不动一下,脸上阴得像要下雨。
“……阿神?”
它还是不说话。
这条百年老神兽,发脾气有如家常便饭,每次怒起来,总是噼里啪啦用各种恶语毒言伤害我,我从来也没怕过。可眼下它这副样子,让我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怯意。
少顷,它转过身子,走出了我的房间。
我看了看花子。她叹了口气,道:“你也真是的……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一直发烧,我们不放心,叫尉迟先生过来看了看,他说你没大碍,只是脖子勒出了一道很深的红痕,帮你擦了药就走了。”
我撑着自己坐起来,问她道:“是阿神去救我的?”
“我们都去了。还好鲁伊斯先生给你打了个电话,赶来通知我们你出了事,不然,你非得死……呸呸呸,我瞎说的。不过,那房子真的很邪门,连我都没办法穿门而入,最后还是阿神割破了自己的爪子把血洒在上面才破了那道禁咒。我们冲进去一看,你倒在浴缸里,全身都被水浸泡着,人事不省,可吓死我们了!”
阿神的血……还真有黑狗血的功效?我有点头疼,揉了揉额头,道:“……它,生气了?”
花子皱了皱眉头:“能不生气吗?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管遇到什么,保命最重要,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我苦笑。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啊,可我走得了吗?
“我还是去看看它吧。你不知道,从昨天我们把你带回来,它就一句话都没说,饭也没吃几口。我从来没见过它这样……你歇着吧。”
她说完飘出门口去。
我偷偷抬起眼睛瞟了一眼肥腩多。他的眼睛里,有种近乎于悲伤的神色。我心里突然一酸,不敢再看,低下头揉搓着棉被,低声道:“你……你也生气了?”
“古安妮。”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厉,“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让你迫不及待地想把她丢掉?”
“不是的……我……”
我正要分辨,他却蓦地靠近我,对着我的脸,一字一句地道:“我告诉你,或许你的命对你来说很不重要,可对我来说,她非常重要!请你,对她好一点。”
说罢,他也转身走了出去。
这不算什么,这当然不算什么。我古安妮生来就坚强勇敢,脸皮更是厚得像一道城墙,凭你们这三言两语,就以为能让我悔恨不已涕泪交流?
我不会哭,我一点也不想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