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酒鬼见客厅内情势有异,反应倒也迅速,嘿嘿干笑两声便一抽身躲进了卧室里。
静默,可怕的静默。
我无法忍受这样的尴尬,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那只是一个动作,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在我看来,并不具有任何意义。当尉迟槿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时,我刻意装作不曾看到他脸上含着一丝心疼的温柔,我和他之间,明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可为什么,费尔南多的眼睛里除了讶异,还夹杂着些许的怀疑?
他从来不懂得怎样去掩饰自己的情绪,总是将它们坦白地暴露在太阳光下,仿佛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隐藏。这是我喜欢他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曾经让我觉得无比安心。
然而,现在的他让我知道,原来,我根本不值得被信任。
费尔南多呆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是来探病的,这才将手中的果篮放在餐桌上,勉强露出个笑容,走到尉迟槿床前,微微弯下腰,道:“尉迟先生,你的伤还好吧?”
“无妨。”尉迟槿也跟着笑了一笑,“至少不影响今后的生活。鲁伊斯先生,你有心了。”
我自问不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可不知为什么,见到他们俩这样如同隔着千山万水一般客客气气的说话,我就觉得身上寒凛凛的,一阵接一阵地冒着凉气,简直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于是索性立即站起来,挪到餐桌边,胡乱翻弄费尔南多带来的果篮,最终从里面拎了一串葡萄出来,拿进厨房洗干净,端到床边的小几上。
“那个……尉迟槿,吃点水果,我不知道这对你的伤势有没有帮助,可是,多补充点维生素总是没错的。”我没话找话地道,还多余地将盘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尉迟槿犹疑地看了我一眼,皱着眉头道:“姑娘你不是刚削了个苹果?我还没吃呢!”
好吧,我就是手足无措,没有一件事做得对!
我恼羞成怒,一下子冒起火来,赌气将那一碟葡萄端起来,往餐桌上重重一顿,忍了忍,道:“我看你也累了,该歇一会儿养养精神才是。葡萄我搁在这里,你睡醒了让吴大叔拿给你吃。费尔南多,我们该告辞了。”
“古姑娘,你生气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尉迟槿打量着我脸上的神情,小声地道。
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我又有什么资格跟他发脾气呢?
叹了口气,我低头对他道:“对不起……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你休息吧,我晚点再过来看你。”
说完,拽着费尔南多的胳膊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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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我才发现,我妈和阿神都不在家,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说是去菜市买鱼。
“下午太阳这么毒,一人一狗年纪都不小了,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身子。”我嘀咕了一句,顺手将纸条塞到茶几底下。
回过头,费尔南多站在门边,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老是看着我干嘛?”
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尉迟先生这个情况,你们就没想过送他去医院吗?”
“唉,你不明白,他的手如今是伤到了筋脉。医院自然可以帮他接骨续筋,但这样的事情,吴酒鬼和他那帮朋友同样也能做。现在的问题是,即便医好了他的伤,也无法让他手臂的行动力恢复到和从前一样。要是世界上真有‘黑玉断续膏’什么的就好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我一边说,一边没精打采地到厨房拿了一罐可乐,放在他手边的餐桌上。
费尔南多朝前走了两步,轻轻搂了我一下,在我耳边低声道:“安妮,你不要这么自责,只是当时情况突然,你也没办法……”
我靠着他的胳膊叹了口气:“你说得轻松,怎么可能不怪自己?他身为一个斩鬼除妖的高手,崆峒派高徒,今后连湛卢剑还能不能拿得起来都成问题。如果不是我……”
“好了好了。”他打断我的话,“我看尉迟先生也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办法能帮得了他,你也不要放弃,好吗?”
我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的手掌缓缓在我头顶摩挲着,突然笑了一下,道:“我……真是迟钝,居然到今天才发现,原来尉迟先生也喜欢你。”
我身子立刻僵了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终究是将那件事放在了心上。
我赶紧抬起头,大声道:“你不要误会,我哭是因为内疚自己把他害成这样,尉迟槿是在安慰我,没有别的意思,你……”
他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背,软声道:“我知道,我不是在怀疑什么。只不过,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我的存在,尉迟先生其实,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你说什么呢!”我有点恼怒地挣开他的手,退了两步,使劲瞪着他道。
他有些发慌,顿了一下,走过来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到沙发上和他并排坐好,尽量用很淡的语气道:“安妮你不要生气,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在做一个假设。你想想,尉迟先生他是个超级高手,对付那些鬼怪妖魔很有一套。如果他在你身边,一定能比我更好地照顾你和保护你,绝不会像我这样,除了给你带来麻烦,什么也做不了。”
我最怕听到他说这样的话,说到底,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其实一直以来并没有真正得到解决。那就像是扎在心里的一根刺,拔不出来,便总有一天会被它刺得血肉模糊。
他见我不说话,又接着道:“不过嘛,他没有机会了。我这个洋鬼子虽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终于还是快他一步把你抢到了手里,呵呵,呵呵呵。”
我实在忍无可忍,只觉得身上寒一阵热一阵的,一把推开了他:“你笑什么,有这么可笑吗?你别以为用这样的笑声就能掩盖你话里的涵义,晚了,来不及了,明白吗?费尔南多,倘若你生气,你吃醋,我都可以欣然接受,可你凭什么摆出一副要把我往别人怀里推的架势?就因为我是一个斩鬼女,所以,我必须也只能和同道中人在一起。你是这个意思吗?”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我只是……”
“我早就说过,我和你在一起,只因为你是你,不为别的任何。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这样的话?又或者,其实你的真正意思,是担心我时时刻刻都处于这样危险的环境里,总有一天会拖累你?一年,只是一年而已,你这样都不愿意等?”
“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又怎么会这么想?”
“……”
他沉默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绞扭着沙发上的一块布,半天不发一声。
我突然觉得灰心。
不过是短短的几日,于我而言,却是人生中最暗无天日的光景。既然已经倒霉到了如斯地步,倒不如索性痛快一点,说不定,反而能死而复生。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一点颤抖,却还算冷静:“那么,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费尔南多一下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一般瞪视着我,半晌才道:“安妮,你……”
这当口,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站起来走到一边,对着电话听筒叽里咕噜说着我听不懂的西班牙语,一开始还算平静,可后来却好像越说越激动。
好一会儿之后,他挂掉电话,一脸焦急地道:“安妮,对不起我现在必须先离开,有些很重要的事情得马上弄清楚,我们的事,我们的事……”
我疲惫地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随意就好。
就这样吗?就这样吧。
就当做你的离去起不了作用,我的心还完整的像一个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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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窝在沙发里发了一下午的呆,就连我妈他们回来我都一点不知道。
阿神才刚一进门就蹦到我面前,大声嚷道:“古安妮,瞎琢磨什么呢?给我注意力集中一点,有事情跟你说。”
我被它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看了看墙上的钟,道:“你们不就是去买个鱼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它一脸严肃地道:“我和馥雪在菜市场听到那些大姑大妈议论纷纷,说是城北老巷子最近闹鬼闹得厉害,天天晚上从那里路过的人都能听到哭声,特别凄惨,我们今晚……哎,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
“哦……”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你说老巷子嘛,怎么了?”
“我看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才对!发生什么事了,尉迟槿的伤情又加重了?不应该啊!”
它脸上清清楚楚的担忧让我彻底清醒过来。我想,刚才发生的事情还是先不要跟他们说为好,免得他们陪着我焦虑,于是当下打起精神来,道:“他没事,我就是觉得有点累。你说吧,今晚什么?”
阿神盯着我看了四、五秒,皱了皱眉头,道:“我是想说,今天晚上咱们俩最好过去看一看,那地方本来就阴森,现在C城已经够乱,别再出什么事情才好。”
我点头应承下来:“行啊,那吃完晚饭咱们就去。”
……
晚上9点过,我和阿神开着车到达了城北老巷子。
上次在这里,我们遇到了以九哥为首的四个小鬼,从他们那里探听到冥界尹殇的事情,似乎也是从那时起,我与穆之涯之间的斗争就正式拉开了大幕。
如今,踩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
四周隐隐约约飘荡着一股很淡的腐臭。
看来,这里最近真的并不太平。
我拉着阿神以极慢的速度朝一片漆黑的巷子里走去。
像是感知到我们的到来一样,一阵凄厉的嚎哭声从巷道深处传来。
我饶是此刻心情如此低落,仍是无法压抑心中熊熊不息的吐槽之魂。
你大爷的,你能哭得再假一点吗?声音里一点感情也没有,这就是传说中的干嚎吧?!我甚至都能想象到发出这种声音的人……或者鬼,是怎样的一脸呆滞面无表情。
我冲着空气翻了个白眼,正要四处搜寻声音传来的方向,左手边的一间破房子里,突“格拉”响了一声。
那声音很轻微,但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却是无比清晰。
我放轻脚步,带着阿神顺着声音靠了过去。
哟,这不就是上次九哥和胡伟华他们开会的那间房子吗?莫非还是来自冥界的朋友们的固定落脚点?
我矮下身子,扒住窗台缓缓探起头。
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可以看到一个身影背对着我们立在屋子中央。
什么来头,警惕性太低了!
我小心翼翼地从衣服兜里掏出几枚随身携带的裂魄钉,轻轻推开屋子的门。
我已经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尽管如此,年久失修的破旧木门还是不争气地“吱扭”了一声。
“什么人?”那个人影一下子转过身来。
“我才应该问你是个什么鬼咧!”我想都不想就照原样吼了回去,说话间手已经抬了起来,裂魄钉即刻就要朝他发射出去。
突然,一颗脑袋从那人影身后转了出来,一边拼命摇手一边急切地嚷道:“女侠,慢动手,慢动手!”
这声音怎么这样熟悉?再定睛一看,好嘛,九哥!
我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将手缩回,道:“怎么是你啊,又跑出来干什么?”
衣衫褴褛的小鬼从人影身后钻出来,露出黑乎乎的牙齿冲我一笑,道:“哎哟我的妈,这回可终于等到你了。”他说着伸出一只手,恭敬地指了指身旁的人影,道,“女侠,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乌吝大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