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应该说,当晚就有已经有一个魂魄回归了我妹妹的身体,但是,那却并不是‘她’……”
我听得如堕云雾,连忙抬起手来冲赵梓旋压了压,道:“抱歉,我现在有些困,脑子糊里糊涂的,你能说得再清楚一点吗?”
她闭着眼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痛苦地道:“古小姐,我也知道自己说得很混乱,事实上,在这三天里,我整个人一直都处于这样一种混乱的状态里。梓恩——也就是我的妹妹——我们俩的感情从小就非常好,现在这样的局面,对我来说,打击太大了。”
我试探着将手掌覆上她冰凉的手,尽量用柔缓的语气对她道:“赵小姐,你冷静一点。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相信,你妹妹现在都一定非常需要你。如果你真的想帮她,就必须要想办法让自己镇定些。否则,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糕,你明白吗?”
赵梓旋吸着鼻子点了点头,用感激的眼神望着我,道:“或者,我应该将事情从头到尾地讲一遍,至于其中的问题,由你自己来发现。古小姐,这样可以吗?”
“好。”我答道。
赵梓旋做了个深呼吸,低垂着眼睛,沉声道:“大约两年半以前,我妹妹梓恩结了婚。她和我妹夫聂萧自从高中的时候就偷偷在一起,经过了这些年,好容易才终于修成正果,所以,两个人都格外珍惜,人前人后恩爱非常。
梓恩有点任性,偶尔会耍点小孩子脾气,聂萧对她一直很包容。他常说,娶老婆回家是用来疼的,绝不肯让梓恩受一点委屈。自梓恩嫁给他,一直过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轻松又快乐。我以为,她会这样幸福一辈子,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上个月17号,聂萧开车去隔壁城办事,下雨天路滑,他一个不留神,连人带车翻下了山崖……”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无言地从茶几上抽了两张面纸递给她。
关于死别,我也是新近才有了最直接的体验,虽然永远离我而去的那个,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花子一直在我身边照料我的起居,而我却成日对她呼呼喝喝,任意捉弄;如今她杳然离去,从此再无踪迹可循,我开始渐渐懂得,为什么人人都说,要“珍惜眼前人”。
赵梓旋调整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警察打电话给梓恩,通知了聂萧的死讯,她当即就昏了过去。这一晕倒,足足睡了五天五夜,再醒来的时候,聂萧已经入土为安。接下来的这一个月,梓恩一直住在我这里,她像是疯了一般竭斯底里,怨自己,怨我们所有人,除了哭和嚎叫,不做任何其他事情,只有在实在筋疲力尽时,才能睡两三个钟头。她无法接受自己连聂萧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于是,三天前,她终于决定去找一位叫‘藤婆’的法师,观落阴。”
“这个‘藤婆’的下落,你妹妹是如何得知的?”
我有些疑惑。一望即知,这赵梓旋的生活必是优渥富足,想来她妹妹也不会差。这两姐妹应是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像这种俗称“神婆”的市井人士,和她们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哇!
赵梓旋眉头紧锁,不断地摇晃着脑袋,哽咽着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只告诉我,这位藤婆道行高深,已经成功令不少人与阴司的亲人重聚,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她说,她无论如何都要去试一试。我知道拦不住她,所以……都怪我,如果那天我警惕一点,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捶打自己的膝盖,力气大得让我都不禁担心她会伤到自己。
我赶紧抓住她的手,大声对她道:“赵小姐,赵小姐!你刚才答应过我会尽量保持冷静,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没办法帮你!”
赵梓旋将脸埋进掌心,泪水顺着指缝一滴滴落下来。过了好半天,她才勉强抬起头来,使劲抹掉脸上肆意奔流的眼泪,道:“对不起,一想到梓恩的魂魄尚不知在何处飘荡,我心里就止不住地难受,我真的控制不了……”
她接过我递给她的咖啡,喝了一小口,喘匀气息,低声道:“原本,梓恩说要去请神婆帮忙,我根本没当一回事。我心里想着,她最多也不过是被骗一点钱,说不定这失败的经历,反而会帮助她面对现实,所以,我没有反对。三天前的傍晚,梓恩只身前往燕回巷,直到半夜才回来。不知怎地,自从她回来之后,我总觉得,她像是换了个人。”
“你最好说得具体些。”我出声提醒道。
赵梓旋勾起嘴唇给了我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那晚梓恩回来,一扫往日的阴郁,变得十分亢奋愉悦。我问她是否已经见到了聂萧,她冲我快乐的笑笑,却不置可否,从此对这事只字不提。我原以为,她终于愿意回归正常,当时,还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后来,事情变得越来越奇怪。这个从燕回巷归来的梓恩,跟那个与我6年来朝夕相处的妹妹,完全不同。梓恩一贯挑食,由小到大,只要一闻到羊肉的味道就会想吐。而我先生呢,他偏偏非常中意徐阿姨做的红焖羊腩煲。第二天晚餐,徐阿姨特为我先生煮了这道菜,没想到梓恩她……居然吃了一块又一块,还不停地赞叹徐阿姨的手艺精湛!难道魂魄到冥界游荡了一圈,连口味都改变了吗?
还有,我妹妹自小五音不全,对唱歌很抗拒。同时,她又是一个环保主义者,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们节约用水用电,从不泡澡。可是,这两天晚上,她都在浴室泡澡半个小时以上,一边泡一边还在唱着歌。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梓恩唱歌是这么好听,她简直可以出唱片了!
你知道,身为姐妹,我们自然对对方非常了解,就算是一个细微的改变,也能够立即发现。如此种种不寻常,让我不得不怀疑,我的妹妹,可能真的出了事。现在出现在我家里的那个人,虽然披着梓恩的躯壳,内里却完完全全,是另一个灵魂。”
她的讲述终于告一段落,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我皱着眉头抓了抓自己的额头。
这件事,实在有些棘手。
我的确能够将魂魄从人身之中拉出来。但是,无论赵梓旋将她妹妹的不妥之处描述得多么详细,我终究不能单凭一些行为上的改变就判定,赵梓恩的身体里住的是另一个灵魂。只是,眼见她这样痛苦,我又不能放任不理。
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我与赵梓恩素不相识,对她没有任何了解,即便此时与她见面,也并不能帮助我认清情势。反倒是燕回巷那个帮她观落阴的“藤婆”,令我很感兴趣。如果她真的熟谙此道,说不定,我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讯息。
想了想,我对赵梓旋道:“赵小姐,那位藤婆的地址你这里有吗?我想去见见她。”
“有、有!”赵梓旋慌忙从手袋中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字交到我手里,“燕回巷那地方不好找,你的腿现在又不方便,这……”
“没事。”我挥挥手打断她,半开玩笑地道,“你佣金都付给我了,我不花点力气做事,也太对不起你了!我现在就去燕回巷跑一趟,咱们随时电话联系,好吗?”
“古小姐,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帮我……”赵梓旋又开始哽咽,我不忍多看她那悲伤的神情,冲她点了个头算是告别,旋即走出别墅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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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阿神、尉迟槿立刻马不停蹄地驱车前往燕回巷。我始终觉得有些迷惑,见他们俩一直一言不发,忍不住问阿神道:“你怎么看?”
“那个赵梓恩突然之间性情大变,的确不同寻常。但是,我们并不能排除是因为她精神受到刺激的缘故。一切,恐怕要等见到那神婆之后,才能有定论。”阿神一脸严肃地道。
尉迟槿本在专心致志地开车,此时稍微朝后面偏了一下头,赞同地道:“原该如此。”
嘁,这两个家伙一搭一唱,说相声似的,跟没说有什么区别?默契这么好的话,干嘛不去天桥下卖艺?还能给我赚些外快呢!
我撇了撇嘴,缩回座位里也不再出声。
车子在城市里七弯八绕,大约四十分钟之后,才来到了目的地。
在这之前,我从未听说过C城还有这样一条“燕回巷”。这名字很有点古意,但当我们下了车,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萧索。
看上去,这应该是一条五六十年代修建的老巷弄,想到狭窄而破旧,房屋低矮而拥挤,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石板路上长满了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我拖着伤脚根据赵梓旋给我的地址,在一扇古老的木门上敲了两下。
“推吧,门开着。”屋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看了尉迟槿一眼,下意识拽紧了阿神的拉绳,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摆放着几件破旧的家具,没有开灯,一片灰暗。
一个老太太坐在屋子中央的竹椅上。
“你是……藤婆?”我试探着问道。
老太太略一颔首,道:“嗯,请神还是驱邪?”
“不是的,我是……”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那就是要下诅了?”
她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就仿佛是将一切都看透了。
我摇摇头,道:“都不是,我今天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件事。咱们也算是半个同行,希望您老人家能够实言相告。请问,三天前,是不是有个叫赵梓恩的女人来找过您,请您帮她观落阴?”
藤婆了然地扬了扬脖子:“哦,是为了那姑娘来的。我早知道,就算借了人家的躯壳,到底,也成不了那个人。”
我听她这话说得蹊跷,连忙追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从冥界回来的那个灵魂,真的不是赵梓恩?”
“回来的是谁,真的重要吗?各人有各人选择,她执意为之,我也别无他法。”老太太泰然地道。
这是什么话?人家来找她观落阴,就等于将性命交到了她手上,难道不该对别人负责一点?
我忍着气道:“您这么说就不对了,那魂魄是你引去阴司的,你怎么能没办法呢?”
藤婆微微笑了一下,道:“凭我的法力,若有人恶意霸占他人生的权利,我自是不会就手旁观;但那姑娘,明明白白不想再回来,她自愿将身体赠与他人,我一个旁观者,又怎能拂她的意?”
“你是说,赵梓恩她是自愿留在冥界的?她……为什么?”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
“哼,一切都是命,是命啊……说穿了,这世间种种,都皆是,幻影。”藤婆坐在椅子里,连动也没动一下,口中喃喃念叨着。
“可是……”我还想说什么,她冲我一摆手,道:“姑娘,何必这样执著呢?人的出生由不得自己选择,难道连死,也不能自己做主吗?没事的话,就去吧,我累了。”
我没有办法,只能从房子里退了出来,掏出电话来打给赵梓旋,将藤婆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给她。
赵梓旋显得很激动,大声嚷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现在我家里的这个绝不是我妹妹!古小姐,我求你无论如何一定要帮我,你想想办法,不管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多少钱,请你,救救我的妹妹!”
我无奈地挂掉电话,自言自语道:“帮你?我倒真的想帮你,可现在这事儿都闹到冥界去了,我哪插得上手啊!”
回过头,尉迟槿和阿神正直勾勾地望着我。
“你们干嘛?”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道。
阿神的表情十分严峻,他对着我们走出来的那扇门偏了偏头,低声道:“古安妮,能助你一臂之力的人,不就在这间屋子里面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