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青珩哪里晓得,能带走他家雕儿的,可不止一个“苏娘子”,至少风揽月那一手御雕本事,就能教世上雕儿纷纷易主,可比她强多了。
自问完美地将昨夜雕儿出现的缘故完美掩饰过去,姜清淡淡又道:
“虽然这话想来孔郎君已经听得不耐了,但某还是要劝郎君一句:伊人已逝,还需面对。”
“面对?”
翘了翘嘴角,孔青珩眼中滑过道狡黠,只是唇边的笑意里略含苦味。
“只要你承认雕儿现在在你手里就好,现在——”
咣!
听到孔青珩的开头,姜清心中浮现一抹不详的预感,却仍是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某只想说那个御雕的人、那个长安东市书肆里的读书人、那个在洪庆山下带走你的人、那个……扬州三星阁事变夜里,真正与我相处整晚的人!”
一口气不停的,孔青珩把他真正的依据全部掏了出来。
连连不断的巧合,反复出现的白衣中年,与他、与苏娘子更有着丝丝缕缕剪都剪不断的瓜葛,她姜清不是苏娘子,他这脑袋才是真榆木疙瘩!
牢牢盯住姜清,孔青珩凝声道:
“现在,你——”
还不愿意承认?
灼灼的目光中透露出孔青珩内心的急迫,这个答案,他实在找了太久,可望着姜清冷淡的面容,他竟然把话通通咽回了肚子里,剩下的那些字眼他一个都张不了口,半点逼问都不舍得。
俊俏的桃花眼上,睫毛微微颤动,明明急红了眼,却是哑声道:
“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孔青珩知道,他现在的形象一定很狼狈,一个大老爷们,竟然在自己苦寻多日的答案面前主动退步,竟然会鼻头发酸,强忍着流泪的冲动。
可他是真的不忍心,种种发现,都印证着苏娘子的不简单,都印证着她正维护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他,不能共享秘密的他,有极大的概率,是——敌人。
但,那又怎样呢?
她会武功,她也替他挡了剑;
她有另外的身份,她也护他一路北上;
她隐瞒着秘密,他最初目的也不单纯……
他们,本就是彼此彼此罢了。
既如此,何需计较太多,连明日都没有的他们,又何必计较太多?连番逼问,他最终所求的,恐怕也只是她一句“安好”而已。
望着昨日还需要她引导的孔青珩仿佛一夜长大,姜清的目光渐渐复杂起来,她没有怪责风揽月的插手致使她的身份泄露,那本来就是他这十多年的职责所在,也没有回答孔青珩的问题,她抿了抿唇,最终,平静述道:
“我名——清浅,姜清浅。”
言罢,她没有再看孔青珩那双似喜似悲的桃花眼,手腕略微施力,轻松地摆脱了孔青珩掀起羃?的右手。马鞭再度挥下,转瞬,四蹄奔驰,只在朝阳的斜芒里余下一道剪影。
眺望着姜清、或者唤她姜清浅的背影,晴朗天际下,孔青珩眸子里的光彩非但没有黯下去,反倒是越来越亮,亮得骇人,犹如回到了昔日长安那个肆无忌惮的纨绔少年。
……
姜清浅离开后,日子好像过得很快。
林贝福同他说,这是因为让时间慢下来的那个人不在了。
当时,孔青珩正在弥河上钓鱼,这是在他认知中,最能让时间慢下来的方法。遗憾的是,上次带他来钓鱼的人也不在了。
在姜清浅离开后,江湖依然是纷乱一片,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产生什么变化,该找六扇门麻烦的江湖人士依旧在找麻烦,该查询金牌失踪与近日几起灭门案真相的徐宗望也依旧在查真相。
林贝福和孔安就是这时候来的。
对于林贝福的求见,孔青珩倒是没怎么为难,大抵是姜清浅走后日子怎么过都显得了无生趣,也可能是他看明白了真正所谓“大局”是怎么回事,清楚了辛隐王搅乱江湖时局的目的所在,而被誉为“徐狐狸”的徐宗望却是碍于职责不得不“一叶障目”,因此也提不起兴致,反倒是对受这次纷乱殃及的灭门纨绔竟然还生了几分怜悯,尽管两人有着非常不愉快的初见。
说起来,林贝福是个很不错的玩伴,他的出现替孔青珩消磨了很多时光里的空白。
原本,孔青珩是打算等孔安到了后改头换面以真实身份返回长安的,虽然这样一来,以“游学”为名外出的他免不了被扣上“不学无术”“偷奸耍滑”之类的头衔,但能有哪个勤耕不辍的子弟会不学无术呢?本就是纨绔子弟,他倒不在意那些乱糟糟的脏水。
不过,碍于对长乐县侯的追杀是真实存在的,而六扇门的内鬼也还没揪出来,孔青珩尽管换回来了身份,但还是没能尽快启程,反倒在这益都修养起来。
“侯爷,您果然又在这边钓鱼。”
笑嘻嘻地乘着其它船家的渔船渡水而来,林贝福肃穆的脸上挤出来八颗白花花的大牙,笑嘻嘻道。
“今日天色不错,适合吃鱼。”
孔青珩轻轻笑了两下,旋即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侯爷,徐总捕头说江湖上的事都处理得差不离了,一直追着您的那帮杀手也料理得差不多,明日大家就可以折返长安了。”
“长安呐。”
侧头看向河面,水波清澈,偶有三两船家行于水上,来往如昨,更远处的岸上人影依稀,充斥着江湖外的匆忙又平淡的生活气息。
他唇边的笑意更深,瞧向旁边渔船上的林贝福道:
“是该回长安了,你过来陪某吃碗鱼汤,用过餐后,咱们就回去吧。”
谁能想到呢,当初带他来吃鱼汤的饕客刘子恒竟然是与辛隐王合谋的内鬼,他与钟镇、辛隐王一道,搅乱了整个北风的江湖时局。
前段时间,刘子恒侥幸逃了,留下钟镇被抓,徐宗望顺势拔起了不少辛隐王的钉子,就连那些七杀堂的杀手也随之纷纷隐匿。近日里,徐宗望一直在为青州的事收尾,至于扬州的祸事,圣人已经交由了五谷司全权处置,毕竟涉及到了官面上,还是一州刺史,六扇门处理并不合适。
眼下,事情既了,身为六扇门的总捕头,无论是为了离京后一路遭遇就不太平的他,还是回京述职,徐宗望都是该和他一道返京的。
“另外,兖州那边……”
林贝福缩了缩脖子,没敢继续往下说。
“无妨,某和徐捕头说过了,就让六扇门多个叫白珩的金牌捕头罢,左右这回六扇门的四大捕头一次缺了俩,就让孔安继续易容成某的模样顶上。”
望着边上的船家和船娘的小女儿交换系好绳索,搭建好浮梯又铺上层木板,孔青珩目色平静,脸上笑意不减。
孔安假扮他游学,本来只林贝福一个识破,可后来,见到“长乐县侯”遭歹人追杀,自作聪明的兖州刺史竟然找到孔家,让孔家一名擅于画道的子弟将他的模样画出来,发往州下各县衙加强护卫,这下一来,他孔青珩的模样在兖州各权贵脑海里,倒是都落了个印。
也不知是怪兖州刺史太自作聪明,还是怪孔家那个子弟画技太过高超,这幅画竟与他本人相似了九分!
于是,被曾与林贝福一道与沐阳为难过他的乔焕生、王辽看到,竟是一语道破。
当然,他们是决计不愿承认本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小捕快”会是“长乐县侯”的,只是对外宣称,六扇门里有个捕快与长乐县侯分外相似!
“当某多了个同父异母的便宜弟弟好了。”
顿了顿,孔青珩又低声笑道。
能与长乐县侯长相相似,却不同姓,在兖州那帮权贵里传播开来后,谣言里,已然变成了夫纲不振的孔洛图在外偷吃,因不忍自家子嗣无依无靠,又惧于元璐长公主的威风,遂安插入六扇门混个官身。
是的,在全丰朝上下的名流传说中,孔洛图都是一个没本事没成就的吃软饭的家伙。对外,他及不上他弟弟右神策将军现齐国公的孔洛远;对内,还要看他妻子元璐长公主的脸色行事。
这样一个男人,在府外养了外室实在再正常不过,可因为太没本事,只能将私生子安插入真正的名门贵族完全不屑,市井小民又趋之若鹜的六扇门,更是理所当然。
闻言,林贝福脸色古怪,对那位身在长安却被一口大锅从天而降的驸马爷更是充满了同情。
“至于你,”
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孔青珩沉吟道:
“就留下来陪孔安好了,他向来心眼实,有你在他旁边看着也好。”
“侯爷……”
被孔青珩付诸这样的“信任”,林贝福一时竟不知道是夸他还是损他,面露讪色。
“辛隐王是幕后真凶,可沾了你父母亲人满门上下鲜血的人是他手下爪牙。”
定定看着林贝福,孔青珩的目光平静而悠远。
“是,侯爷,小人一定不付侯爷所托!”
这是林贝福第一次在孔青珩面前自称小人,但这一次“小人”,他说得心甘情愿。
侯爷没有忘记他来寻他的真正目的,原以为只能先在长乐县侯跟前做个玩伴,混熟了之后才能图谋复仇,被曾想,他还没把手里的那些东西拿出来对侯爷“掏心掏肺”,侯爷就已经成全了他。
侯爷的话里用了两个字眼——“陪”“看着”。
原本他没当回事,以为只是顺口一说罢了,现在想来,分明说明了侯爷并没有将他和自己的心腹孔安划分主次关系,甚至,他还隐隐居上。
背负着满门血仇投靠到这样一位主子,是他的幸运!也是九泉之下的林氏满门的幸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