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郎君突然提到此事,难道说,拿走刘子恒那面金牌的人……”
能在六扇门做事的人,都不会是蠢人,就是范忠名那么个德性的家伙,都能在事发不久后,反应出来他是遭到了构陷,更别说徐宗望这个六扇门的大头子了。
徐宗望的话没有说完,但神情里已然多了分疑色,显然不觉得孔青珩会无的放矢。
“没错。”
孔青珩点点头,肯定了徐宗望的猜想,继而道:
“说来,某不久前,曾与令嫒萍水相逢……”
“白郎君受苦了。”
徐宗望果然是为官大过为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儿的古怪性子,把天下男儿视作藏品,反倒是在向孔青珩示好。
又念及那天与神秘女子告别时的场景对话,孔青珩脑海中陡然划过一道亮光,连忙问道:
“未知这位刘捕头长相如何?”
“身姿健勇,眉目清秀,是中上之姿,但逊白郎君不少。”
评断自己属下的长相,徐宗望的话颇为谦让,可依旧是点明了他不如孔青珩这一点。
而有这一点,也就够了!
孔青珩的眸色亮了起来,他就知道世上哪会有那么多皮囊能胜过他的人?遇上一个辛隐王已是不易,这又蹦出个刘子恒,几率更小。
“那,他就是在撒谎!”
孔青珩肯定道。
如果是遇上他和辛隐王之前的神秘女子,会对刘子恒作出这样的举动,自然可能性不小,可若是遇上辛隐王和他之后的神秘女子,眼界哪还容得下刘子恒?
刘子恒撒谎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
大概刘子恒也没料到,他口中那无比荒谬、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金牌丢失过程,竟然被孔青珩瞧出了漏洞,直到被人传讯过来徐宗望的书房时,人还依旧是懵着的。
“不知总捕头唤属下前来,是……?”
这刘子恒果然生得相貌堂堂,行走之间,有顾盼之姿,令孔青珩想起那些话本里的多情侠客,然而相比于那些侠客,他又多了分凛冽正气,的确是能俘获不少女儿家芳心的存在。
他之前汇报给徐宗望的说法,虽然荒谬,但有这么副卖相在,确实能在无形中佐证他的说法,无怪乎徐宗望就是不信,也没全盘否定。
“这位是长安的白郎君,依家中长辈安排,入我六扇门历练一番。听闻了你金牌丢失过程,白郎君颇为惊异,特叫你过来问询一二,你自可直言相告。”
看着刘子恒跨进书房,徐宗望面色平静,淡淡道。
目光瞥过孔青珩腰间系着的那面银牌,刘子恒心中闪过一道明悟,怕是什么勋贵子弟出来见世面了。
他上前先是向徐宗望行礼,接着又朝孔青珩见礼道:
“见过白郎君。”
按照官职上论,孔青珩当然只是他的属下,可总有一些人的地位,不是靠官职品阶来定义的。刘子恒能够年纪轻轻位晋金牌捕头,当然不会是迂腐之人。
刘子恒表现得很客气,孔青珩的表现就更纨绔了,他以无比矜傲的神情点了点头,居然是一言不发。
这和刚刚徐宗望口中的“惊异、问询”,似乎差距颇大。
但刘子恒反而是不以为意,好像觉得孔青珩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才是理所当然般,他理了理思绪,主动自己呈说起来。
“等等,你是说,在青州案发生前,你的金牌就已经丢失了?”
听过刘子恒的呈述,孔青珩开口问道。
“不错,某的金牌是在翼州丢的,二月十二。”
刘子恒颔首应道,面上还浮现了丝淡淡的惭色,显然对他身为六扇门的金牌捕头,武功居然逊于一名小娘子,感到了羞愧。
青州的灭门惨案,是发生在二月十九,受害者是青州当地的一户武道世家,在江湖上颇有名望,也因此,令六扇门感到了不小的压力。
从时间线上来说,拿到刘子恒的金牌后,要前往青州作案,的确没丝毫毛病。
然而,
孔青珩和神秘女子分别的那天,是二月七日!
短短五日的功夫,要从乌江赶赴翼州,邂逅刘子恒夺走金牌,神秘女子就是背后插了翅膀,也绝无可能!
刘子恒在撒谎!
一个声音开始在孔青珩的脑海里横冲直撞,激得他心中一荡。
万幸,他还有理智尚存。
谁知会否是辛隐王命人假扮神秘女子呢?
毕竟,元月底时,神秘女子曾出现在襄州襄阳,还遭了辛隐王的算计,假如辛隐王要布局,二月十二抵达翼州,时间线上倒也是刚好吻合。
“那刘捕头,可还记得这女子的长相?”
相比于孔青珩方才询问的青州案一事,这第二个问题,更符合他的勋贵子弟身份,再看孔青珩那副尤胜他许多的姿容,刘子恒暗笑,觉着这位来头不小的白郎君,恐怕是犯了猎艳心思。
将心中的笑意隐下,他正色道:
“那女子脸上易了容,某并不知她真实容貌,不过,她的眼睛灿若星辰,殊未美丽,若是能再次见到她,某一定能够将其辨认出来。”
璀璨如星辰的眼睛!
对上了!
孔青珩心底一惊,再无半分疑虑。
刘子恒,在撒谎!
可他撒谎的目的究竟是他与青州灭门案的真凶有瓜葛,还是旁的什么?
孔青珩不知道,与徐宗望暗中使了个眼色,徐宗望朝他轻轻点头。
“倒当真是个古怪有趣的小娘子。”
孔青珩眼睛微微眯起,意味深长道。
做足了纨绔子弟的派头,事实上也无需他多么刻意去做,只要拿出他在长安时二分之一的模样,就足够将他身上的纨绔气息,渲染倍至。
暗道了声「果然如此」,刘子恒脸上淡笑不语。
“子恒啊,本捕头近日忙于青州这事,恐怕没太多时间照料白郎君,你们年轻人可以多亲近亲近。”
徐宗望端起手边桌案上的茶盏,轻啜了口,缓声道。
言语中,无不透露着孔青珩的身份贵重,令刘子恒仔细结交之意。
一时间,刘子恒心潮澎拜。
总捕头将这么重要的人物告知自己,还命他好生亲近,可不就暗示了金牌丢失一事上对他不会太过惩处?
甚至,还隐隐透露出,他在总捕头心中的地位不改。
“属下知晓,总捕头和白郎君敬请放心——”
刘子恒朝徐宗望和孔青珩拱了拱手,温声回道,他脸色沉稳,唯有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春风得意来。
又随口闲话了几句,看出徐总捕头和白郎君似乎还有要事相议,刘子恒识趣地躬身拜别。不过,在他离去前,倒是没忘了和孔青珩定下明日外出之约。
至于今晚,自然是由总捕头为白郎君接风,轮不到他了。
“是她?”
待刘子恒离开书房所在的小院,徐宗望闭上眼,不使他目光里的复杂外露,语气幽幽。
“八成是她。”
孔青珩轻声道。
如果是,那刘子恒就肯定撒谎了。
只是,他为什么撒谎?
孔青珩不知道,徐宗望也不知道,可对于徐宗望,对于六扇门,这无疑都是一次打击。
好点的可能,是刘子恒丢失了金牌,又曾经遇到过神秘女子,害怕担责,便将锅甩到了神秘女子的身上。
只是说明了徐宗望用人的失败,而无关大局。
当然,这种将神秘女子的时间线凑到严丝合缝的巧合,实际上,几率并不大。
而糟糕的,
便是与辛隐王搅和在一起的有心设计了。
相比于前者,这个可能简直在无限放大中。
“老夫原以为,青州的灭门案,至多是出了内贼,直到今日之前亦是如此,可现在看来,背后的黑手,所图甚大呐——”
徐宗望轻叹了口气。
眼下,最要紧的已经不在是青州案的真凶了,而是这一桩桩金牌失踪案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阴谋。
“总捕头,郑捕头到了。”
一名褐衣捕快跑进小院,站在书房门口,恭声禀告道。
“让他过来见我。”
徐宗望原先脸上流露出的些微情绪,顿时收敛而尽,平静吩咐道。
“总捕头……”
听到他的吩咐,褐衣捕快的脸上,却是面露难色。
“怎么了?”
见状,徐宗望问道。
“郑捕头进了庄子后,便命人拿来干柴,系在背上,说要……负荆请罪……”
褐衣捕快小心翼翼地回禀道。
“噢,他犯了何罪?”
闻言,徐宗望语气淡淡,可无论孔青珩还是书房门前的褐衣捕快,都察觉到徐宗望此刻的心情不善来。
“这……小的不敢说。”
“那就让他自己滚过来说!”
“喏——”
……
很快,孔青珩就知道这位素未谋面的郑捕头所犯何事了,但不曾想,这名郑捕头,居然还是徐宗望的妻弟。
准确说来,是刑部郑尚书的胞弟庶子。
说起来,关系有点绕,但这名郑捕头,的确是和徐宗望沾了亲的。
“姐夫!”
“潜对不住你啊!”
“潜愧对你的信任,愧对六扇门,愧对郑家啊!”
刚进得徐宗望与孔青珩所处的小院,那名郑捕头便嚎嚎大哭道。
“直接说罢——”
自己的妻弟在孔青珩面前如此丢人现眼,徐宗望面上自是不好看,没好气地喝道。
伸手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泪珠,郑潜看到徐宗望的书房里还坐着另一人,面上一时也浮现了层淡淡的尴尬,但很快,他就没理会徐宗望身旁的孔青珩了,扯着嗓子干嚎道:
“潜将六扇门的金牌弄丢了,听闻青州一事,自知罪重——”
“可,潜绝不是犯案的歹人呐——”
又一面丢失的金牌?
这是第四面了!
孔青珩面露震惊,徐宗望更是脸色一沉。
“既然丢了金牌,你便回长安述职还家吧。”
徐宗望心中震怒,面上反倒越是发不出火来,冷冷道。
六扇门总共六面金牌,如今已然丢了四面!
传到江湖上去,就是洗脱了青州灭门案的嫌疑,六扇门的脸也都丢尽了!
而这二十多年来,他苦苦营造的六扇门威望,更是一落千丈!
“姐夫,都怪那窑姐儿啊——”
“老子醒来提裤子,才发现金牌不见了——”
见徐宗望面色不善,居然直接要罢他的职,郑潜瞬间慌了神,原本的假哭干嚎,这时也真挤出了几滴泪,他神色哀切道:
“姐夫,你也知道,潜鳏夫数年,平日总要找地儿泻火……那娘子自称丧夫来洛阳寻亲无果,潜一时鬼迷心窍,也就……可,潜哪里料得到,她……”
“她,就是个窑姐儿啊!”
随着郑潜断断续续的哭诉,孔青珩也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正如范忠名贪权一般,郑潜好色,都中了背后黑手针对他们性子的手段,金牌被人窃走。
“潜寻便洛阳,只知她是个窑姐儿,前些日子被人赎了身,再出现,就是遇到潜了,由此可见,潜一定是被人设计了,姐夫要为潜做主啊!”
见徐宗望始终闭口不言,郑潜更慌了,他连忙将脑子里的话一股脑儿的倾吐出来。深怕,当真被徐宗望撸了职。
“郑捕头的金牌,是什么时候丢的?”
当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无需徐宗望多言,孔青珩也能看出来,以郑潜这么个德性,能当上六扇门的金牌捕头,凭借的定然不是他自身的本事。
目睹眼前这么出闹剧,坐在一旁的孔青珩,索性开口问道。
不知是因为摸不清孔青珩的身份,还是有别的顾虑,郑潜诡异的沉默了。
“说罢,什么时候——”
坐在书房正中的徐宗望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冷冷看着书房前的郑潜,寒声问道。
被徐宗望这冰冷的目光盯上,郑潜顿时就是一个哆嗦,他颤声道:
“元月,元月初十……”
“你!”
“你好大的胆子,丢了这么久,竟然胆敢隐瞒不报!”
立时,徐宗望双目喷火,拿起桌边的白瓷茶盏,就朝郑潜身上摔去。
滴哒——
啪!
精致洁白的茶盏落在郑潜的身上,温热的茶水顺着他肩头的肌肉滴落,继而,沿着他的身侧线条滚落在地,碎成了好几瓣。
“姐夫,饶了我这回罢!”
跪在地上的郑潜顾不得地上还有碎瓷片,连忙以跪姿向椅子上的徐宗望行去,磕头乞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