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他刻意装出来的儒商气质不复,道:
“老子相信,有位买主,会对你十分满意!”
满意?
乌春生的仇家吗?
孔青珩还想再问,却见中年人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带刀大汉将他带去原本属于乌春生的屋子。
“接下来的十来天,你没事就不要出来了,会有人给你送饭菜到屋里的。”
中年人抬手,呷了口紫砂壶里的茶水,慢悠悠道。
变相的囚禁。
心中闪过一道明悟,孔青珩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但带刀大汉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孔青珩的意见重要么?
答案是:不重要。
带刀大汉根本不在意孔青珩的想法,中年人就更不在意了。
因为,他只是从一个颇有价值的货物,变成了一个价值更高的货物。
仅此而已。
某是六扇门的捕头!
送某去长安,必有重谢!
这样的话,还没在孔青珩脑子里过完一圈,就被他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休说他身上所有的身份证明都已经落到了毒蜂五娘子手里,就单单是他这个年纪、身手、江湖阅历,如何成了六扇门的金牌捕头,他就无法解释。
而如果不是捕头,只是个寻常捕快,那他能拿出来多少钱来赎身呢?
孔青珩不敢赌。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事后回想,孔青珩觉得这个原因才是他当时没有把交换条件向中年人提出来的根本缘故。
轻视朝廷,无视法度。
从最早将他掳走的马大爷、三娘,再到途中遇见的席帽灰衣人,再后来,辛隐王、毒蜂五娘子、乌春生……
他们当中,绝多数都清楚他的身份,但,他们对他,对他身后代表的六扇门,整个大丰朝,可有一丝敬畏?
还有,就是对人命的轻贱。
过去,身在长安。
他们这帮纨绔子弟里,也不是没人闹出过人命。
但,哪怕是家中签了卖身契的奴役,谁家长辈口头上不说道一二?谁又不是面做悔过,言曰修身养性云云?
谁能像这帮江湖人一般,将人命如此轻贱?
毒蜂五娘子将他卖给了乌春生,可以猜想,乌春生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名望的。
但,乌春生被自己杀死后,中年人面色冷淡,只是让他把尸体处理干净。
连比当初听闻马大爷穷书生死后的乌大爷的反应都不如。
孔青珩不清楚两人的真实关系,是否交好。
然而,若有心细想,中年人要真是如他自己所标榜的那样讲究道义,他就不会明知孔青珩在他的船上杀了他的客人后,还将客人留下的一切做为奖励赠与孔青珩。
一切的一切,无一处不说明了——
身在江湖,命如草芥,高低名望,人走茶凉。
孔青珩,又如何敢自曝身份?
“每日卯时,把恭桶放到屋门外,会有人来收拾,你自个儿没事不要出屋子。”
随着带刀大汉走到二层拐角处的一扇房门前,沉声吩咐道。
说完,他随手将屋门推开,示意孔青珩自己进去,而后便往回走了,也不知他是要回去和中年人复命,还是回到先前他驻守的地方。
接下来的数天,孔青珩是看着窗户过的。
这间屋子,的确比甲板下的要好,能瞧见外面,有风,有阳光。
但要说这是乌春生住过的屋子,孔青珩不信。
住在一个自己杀死的人的屋子里,当然会有膈应,可假如不是呢?
屋子里有铺盖也有一床七八成新的棉被,但上面却散着一股浓浓的潮味,还有一层浮灰,显而易见是有很久没住过人了。
当然,更关键的,是屋子里没有半点衣物和盘缠。
他是被乌春生直接带上船的,没有更替衣物,不足为奇。但乌春生,作为一个行走江湖的老油条,却没有带半分盘缠上路,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
所以,这间屋子,绝不是乌春生曾经住过的那间。
是中年人在撒谎,还是将他带来的那名拿刀汉子在撒谎,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艘船,本就是贼船。任谁,都不会指望一个贼能讲信誉。
“搜!那小子一定躲在船上的某个地方!”
酉时末,本是静谧的江河落日美景。
船上,却突然嘈杂起来。
今日靠岸休整时,船上混进来了外人?
这抹念头,在孔青珩的脑袋里,一闪即逝。
在五日前,孔青珩便知道,这艘船虽然是贼船,但在外人看来,除了押运的人长相凶了些,这艘船和其他商船并无差别。
因为——
它,有着正规的路引和货物!
那天,船靠在望江边的码头上休整。
孔青珩亲眼见着脚夫们上船搬运货物,才知,原来船的第一层上堆得有货物。
次日,脚夫们又搬了些和前日不一般模样的货箱上船。码头上,中年人和一名身穿浅青色官服的官吏低头寒暄。
多么熟稔、自然。
谁人能想到,这艘看着光鲜亮丽的大船,甲板下却藏着阳光照射不到的黑暗?那是个无比肮脏龌鹾的世界。
那天,
孔青珩一直躲在窗户边,看着外面太阳绕过了头顶,月亮爬过云梢。
他看了一天一夜。
他当然想逃。
看上去,这不正是绝佳的逃跑机会?!
不识水性?
没事,码头边,只要下了船,脚下就是坚实的大地。
甲板上有人看守?
没事,二层每半个时辰才有人巡逻一次。
他完全可以趁机下到一层,打晕一个身形相似脚夫后,拖上来交换身份,正大光明地下船。
可惜,即便人生中已经亲手杀过一次人,孔青珩仍旧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
他是终于逃脱了,可那名被他打晕在船上的脚夫呢?
他的下场会是怎样?
在这群如狼似虎的带刀大汉手里,他能讨得了好?
贼船上,不会留废人,不会留一个吃白饭的。
死亡,是他注定的结局。
或许,
他已经娶妻,他的妻子正在家门口翘首以盼;他的母亲,正缝着衣服上的补丁,想着他穿上去后的利索模样,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
或许,
他还已经有了儿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