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时,自远处来了两人,一老一少,行走匆匆。
年老者容颜已衰,褶痕清晰可辨,肤色蜡黄,一看便知老妪年纪不轻,嘴角溢血,满面仓容,旁边是个韶华女子搀扶着她,但老妪还是痛苦难耐,双目忽睁忽合,全身染了鲜血,挂了数道剑痕,使她走路有气无力,全凭韶龄女子帮衬。
韶龄女子手握长剑,剑上也是血迹,猛然抬起眼睛,看见路边那座小庙,拖过老妪道:“婆婆,这里有座庙,咱们进去歇一歇吧?”
就在两人进庙的一霎,天绍青从柳枫怀里仰起头,满含期待的迎视着他,柳枫心头激荡,双手搭在她的肩头,轻轻地俯低身子,正要碰到天绍青的嘴唇,门外的人忽然推门而入。
那女子一眼瞥到此景,尴尬道:“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打扰了!”急促抬起衣袖,遮住自己的半边脸。
这一声顿将沉浸在温情中的柳枫与天绍青意识拉了回来,两人疾速分开,天绍青微微挪动脚步,垂下眼帘,藏到柳枫身后,柳枫挺直身躯,就将她遮住。
他们不觉得有何不妥,可在外人看来十足亲密。
一座小庙,荒郊野外,孤男寡女,不单抱在一起,而且还——
那女子自然满面绯红,对于她这样一个未出阁少女来说,本就不谙情事,自是面皮发烫,无法抬眼。
若不是带着年迈重伤的婆婆,她情愿找个地洞躲起来。
故而,进门后,她不断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目光闪躲,只管与老妪坐在一边。
柳枫淡然地望望她们,回头揽过天绍青,正要坐下,岂料手心碰触她的脊背,她立刻面现痛苦。
柳枫心下骇之,将手抽回一看,只见手心被鲜血染红,心焦道:“快坐下!”
原是他手搭在了剑伤上,鲜血顿时染上大片纱裙。
天绍青忍住疼,依他所言,其实若要细论,受伤如此之重,又被朱单搅合了一番,她身体早已不支,能与柳枫那般交谈,已到了极限。
柳枫从她手中把药丸拿过来,催促道:“快吃了它!”
天绍青正要吃,忽然听到那女子在一旁唤道:“婆婆?婆婆不要离开小月,还没有见到小姐,怎可丢下小月一个人?”
天绍青见那老妪受伤比自己还重,命在顷刻,那小月又不似柳枫那般,可以保住老妪元气。
她想了想,也不问柳枫,夺过药丸,就快步走过去道:“快将这个给她服下吧,可以救回一命。”
小月犹疑不定,瞥瞥那药,又瞄瞄柳枫,见柳枫似有不喜,不便轻易接受,且目光稍稍向周围移动,望到朱单已死,当下心头一慌。
荒郊的破庙,一对情缠的男女,一具死尸,女的身受重伤,小月忽然有些怕,疑心他们的来历,更不敢随便用药,万一这是个诱敌之计,岂非不妙?
别看她年纪小小,做事情却极为谨慎。
可看天绍青的神情,小月又觉得自己许是多疑了,这姑娘目无杀气,面也无恶相,一派纯真,可这姑娘身上分明也有伤未愈,天底下哪有这样心善的人?
小月一时琢磨不出个所以然,呆在那里,天绍青却已自作主张,将药送入了老妪嘴里。
柳枫见此面色陡变,他心疼天绍青的伤,本想拦阻,可天绍青实在也太擅自做主了,不征求他的意见。
他无奈之下,低头生闷气。
小月非常惊讶,问天绍青道:“此药是……”
天绍青常年受李玄卉教导,对于这种事,一向看的轻,只是安慰那姑娘,笑了笑道:“放心吧,这药有起死回生之效,待会儿即可将她救活。”
其实是她不知何时起,已很信任柳枫,也信柳枫对自己的情意,给自己吃的东西,绝不会有假,才有这般说辞。
两人正说间,老妪已在咳嗽中睁开双眼,似是不相信自己会活过来,手臂活动两下,又有了力气,惊异道:“我没死吗?小月?”
那小月现已证实天绍青并无害人之意,心中欢畅,喜道:“婆婆,多亏了这位姑娘,是她救了你!”指了指天绍青。
老妪明白前后究竟,便要答谢,天绍青笑着摇手。
小月却是个实诚姑娘,已猝然跪倒,诚心道:“姑娘救婆婆一命,我无以为报,请姑娘受我一拜吧!”说罢,便要叩头。
天绍青手足无措,连忙拉起她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如此客气。”
重新扶老妪坐定,歇息了一会儿,小月对庙里的死尸也不再惊讶,直起身子,朝天绍青认真道:“我叫小月,与婆婆来此寻人,不料中途被人追杀,婆婆为了救我而不幸受伤。”
天绍青恍然大悟,极为好奇是谁难为她们,可小月有所保留,尤其对于身份,只字未提,她也就没问。
原本她跟随李玄卉多年,就养此性情,既然方才是自愿送物给别人,也断无后悔之理。
幸好小月还知礼些,知道天绍青与柳枫是对配偶,微笑道:“亏得遇到二位,不然婆婆恐有性命之忧,所谓施恩不忘报,不知二位尊姓?它日如有机会,定当报答!”
她说的倒也诚恳,柳枫却只是一副冷肃的样子,一来不想无端招惹麻烦,二来不知别人底细,怕天绍青又遇到个黄居百那样的人。
虽然这对老少,表面上还算温善,但柳枫还是希望速离此地的好。
天绍青也回到他身旁,朝那二人淡淡道:“我们也是路过此地!”并未介绍自己的姓名,既然小月有所隐瞒,她也没必要说的太清楚。
对于这一点,柳枫还算满意。
柳枫暗想,那一老一少既有仇家,只怕会寻到这里,他才摆脱了曹大海,无意多生事端,与天绍青对视一眼,正好天绍青也有此意。
两人正打算出庙,外面突然飘起滂沱大雨,以天绍青羸弱的身子,根本走不了多少路。
两人只得坐下来歇息,但天绍青未经治疗,难免撑不住,不多时晕死了过去。
柳枫只觉肩膀重重往下一沉,已知是天绍青倒在肩头,连忙将她扶稳,一掌抵在她背后,又开始输内功。
回想这一日之内,他耗费无数精力,才使天绍青性命延续,此时此刻,天绍青伤势又再度恶化,施救起来,自然吃力不少。
小月见他额头虚汗直冒,快步上前,手搭上天绍青脉象,诧异道:“她受如此重伤,命在旦夕,还把自己的药用来救婆婆?”
她实在想不到普天之下,会有天绍青这样的人,一时怔住。
柳枫也不是那种赖皮之人,既然天绍青把药已经送出,他也不会做那讨要纠缠之事,也不理小月,只是施救天绍青,希望她快点醒转。
小月来此的途中,原本带有疗伤之药,可惜被人洗劫一空,此刻还真是苦无对策,只能干着急。
柳枫运功良久,天绍青仍是未醒,他不免急上心头,把她搂在怀里,失声急叫:“青儿?青儿!”连唤了数声,天绍青才被他唤醒。
柳枫温柔地把她抱住,非常怜爱,似得到珍爱之宝一般。
小月不好打扰,也是从此后知道了天绍青叫青儿,就记在了心中,以后她还会与天绍青再遇。
那老妪忍将不住,走到跟前说道:“姑娘不顾自身安危,救了老身,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天绍青朝她微笑,柳枫也没说话,两人性格中都有种慷慨,不愿再为做过的事多说什么。
柳枫也是,要么不做,既已做下,就没必要还过多纠缠。
反而是小月抱愧道:“听说还魂丹乃疗伤圣药,即使万两黄金也未必买得到,如果小月没有看错,刚刚婆婆服的就是还魂丹?”
柳枫讶异至极,盯着那小月看了半响,不知她什么来历,竟目光如此之利,连这都一眼看穿了,当即道:“不错!”说罢,放开天绍青站起。
他身子也有些虚,手悄悄按住心口,避过天绍青回道:“在下与此地狄将军素有交情,特从他府上求得此药,还魂丹乃南唐先皇所赐,当然有效一些!”
那小月还未怎样,天绍青却已先一个吃惊,想想先前柳枫撇下自个儿,独自离去,原来是赶往狄敷府中求药?
她心智甚活,以往随师父游历天下,并不是没在此处附近活动过,略一深想,就能理出头绪。
据闻狄敷是南唐边陲的大将,经年镇守此处要塞,能得御赐圣药,定是立过汗马功劳。
一般来讲,皇帝御赐的东西既可光耀门楣,又可炫耀功绩。
既然这样,狄敷肯定十分珍惜此药,指不定还视还魂丹如至宝,如今轻易割舍与柳枫,绝不简单。
柳枫若非费了不少口舌,就是牺牲了什么,作为交换。
天绍青心下大为感动,想着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柳枫果有真情,只是掩盖的时日过久,才会过于冷漠。
她目光望向柳枫,忽然欣慰已极,却又在一片微笑中失去气力支撑,晕了过去。
小月与老妪惊呼出声的当口,柳枫已抱起天绍青奔出小庙。
外面雨帘重重,柳枫行走如飞,也不顾路上的泥泞,脚步一刻没停。
大雨浇湿了他的青衫,雨水也成串淌在他的面庞,让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迷雾,宛如他的心情,和他这个人一般,让人猜不透,看不穿,并非表面能看透的人。
他不停地奔在雨中,每行一步,带起泥水飞溅,后来衣裤也沾上了泥,他整个人显得很焦急,生怕赶不到最近的镇上。
雨噼里啪啦落下来,天边雷声滚滚,是阵雨,如柱般狂泻。
天绍青衣裙上的血被洗了个干净,雨水打湿她的脸,使她从昏睡中醒来,立刻就看到了柳枫。
雨中的泥泞,轻快的脚步,雨中的景,纯真的人,不掺杂,不掺质!
她的眼神就这样定格在柳枫脸上,痴痴地瞧着,心底触动,又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她到底是个容易感动的人,真是爱极了柳枫。
及至柳枫来到小镇,雨水适时而停,他轻车熟路般进入一家医馆。
大夫把脉开药,让两人休息了会儿,又把衣服晾干,两人才离开。
那边巷尾拐个弯,就有客栈,可巷头到巷尾这短短距离,两人却走了很久。
因为街道两旁无比拥堵,一大批人看热闹,似有人聚在前方吵架。
柳枫牵着天绍青的手,不使她与自己走散,慢慢地拨开人群。
这个时候,斜暗角的一处阁楼上,窗户前立着一人,正是那素日未曾露面的程品华,她端端瞧着街上,双目微一扫视,看到柳枫,心里一奇,眼睛一亮,好半响都没再动。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此前庙里的老妪就在那屋中坐着,她与小月口中的小姐居然就是程品华。
若是柳枫在场,见了这老妪与程品华,肯定会联想到一些事。
他去过月明教,亲耳听到程品华与卓清月谈论鬼医子,说要为程品华的母亲疗伤,先时小月还提到被人追杀,肯定并非无因,而且还一眼看穿柳枫的还魂丹。
柳枫若能得见眼下这一幕,应该很快就能猜出小月来历。
那老妪见程品华出了神般纹丝不动,不由走过来道:“品华,看什么如此入神?”
她来到窗前,向下眺望一息,正看见柳枫与天绍青闯出人群,到了家绸缎店。
绸缎店主见有客人到访,连将柳枫引入店中。
老妪神色一变,有些惊愣道:“怎么会是他们?”
程品华听了这番话,却勾起了好奇心,回转头道:“你认识柳枫?”
老妪一愣,对程品华的反应非常意外,但也没想大多,似是想起旧事,叹了口气,折回屋里说道:“哎!刚才在路上,我和小月被人劫杀,到一个破庙逃难,就是他们救了我!”
老妪坐在一张桌前,又续道:“你跟夫人要的大还丹,也被洗劫一空,该是玄天门所为。”说着,她又面露惊讶,低语道:“柳枫?这名字竟然和柳天枫只差一个字,品华……”说话间转头,正要问个仔细。
谁知程品华忽然手打在窗棂,像是生气了,道:“天枫,你不放心我回来了,为什么又不认识我?”
老妪听得十分诧异,上前将她拉住,指了指柳枫道:“品华,他不是天枫。”
程品华突然转面,有些失态道:“他不认识我了,天枫不认识我了,天枫怎么能不认识我呢?”
老妪见她失常,抚着她的背道:“你爹不是故意的,品华,忘了这件事吧?天枫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听婆婆的话。”
程品华想及柳天枫,好生伤感,在老妪怀里哽咽半响,抓着衣襟,已泣不成声道:“为什么他不是天枫?婆婆,为什么?”
老妪劝慰她一番,遥指在店里买布的柳枫,微笑道:“他当然不是天枫,你看,他和天枫长的一点也不像,是不是?”
程品华闻言大哭,将头埋在她的怀里,失声道:“我想天枫。”
老妪忆及她小小年纪,被柳天枫引诱,以致柳天枫英年早逝,也不能释怀,成了天人永隔,如今这般难过,竟鬼使神差把个外人当做柳天枫魂魄归来,想劝又实在劝不住,便重重叹了口气。
老妪只当天下的事,没那般巧合,柳枫只是个萍水相逢的过客而已,又岂料天下的事,有时还就是那么巧,程品华自从在月明教见过柳枫,因为面相熟如故人,便到处打探,也查出了柳枫是当年凌家遗留在外的孩子。
她得到这些消息,远超出老妪本身的想象。
自然不乏柳枫自身泄露,也许柳枫不是有意泄露给她,但事物有正反两面,恰恰在人不注意的时候,会出现一些意外的事。
比如要杀黄居百,柳枫去过月明教,别人会知道他是太尉,而且他姓李,在唐廷早已人尽皆知,只是那里许多人不知道他以柳枫做化名。
其实他是为了掩藏身份,方便在江湖行事,少给朝廷添些麻烦,但月明教的人,几乎都知道他就是李枫。
在黄府,柳枫也曾当众说自己是凌万山的子孙。
如果柳天枫与柳枫果真毫无关系,也就不会有程品华这一出闹剧,也不会有后来的离奇故事,让柳枫差点一无所有,还沦入江湖,经历了寻妻三年的惨痛过程。
现在事情只是刚刚开始,程品华当然不会将这些秘密告诉老妪。
当然目下柳枫还不知道那许多,他性格使然,也在与程品华接下来的交涉中,出现了我行我素的一面,导致了一些后遗事件。
天绍青与柳枫各自换了衣服,一个穿崭新的青衫,一个则穿翠绿色的长裙,情意甚笃,携手走入家客栈歇脚。
管店主要了间房,两人就没耽搁。
关了门,天绍青缓缓在床头坐下,不觉伤口又隐隐作痛。
柳枫看在眼中,好生心伤,忍不住道:“如果你吃了那粒还魂丹,也不用像这样受苦,刚刚若不是及时找到大夫,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柳枫立在门首,遥视天绍青说话,语气之中,也不知是嗔责多些,还是溺爱。
天绍青想到他在雨中奔跑的神情,怕他难过,有些愧疚道:“柳大哥,我——”顿了顿,唯有道了一句:“对不起!”
柳枫转脸轻哼,猛然道:“算了,也许这是天意!”
他早该想到会是如此。
柳枫响起了曾经骂过她的话:“救人连命都不顾,都快死了,还逞能?”
往事在眼前闪过,那些字句真言响在耳畔,直到他坐在楼下,仍是忘不掉:“世上最愚蠢最无知的女人莫过于你!”
柳枫端着酒盅,仰首慢酌,想着记忆中的事情。
曾几何时,他柳枫也有无奈。
求人,救人。
柳枫发现自己越来越受她影响,忽然彷徨害怕起来。
说到底,他也不知道是该赞成天绍青的做法,还是维持自己的做法不变。
但他很清楚的知道,继续天绍青的做法,便要注定吃亏,且不说他少年时的经历,天绍青目今的经历,就是个鲜活的例子,他就没见她的举动得到过好报。
但是他又好喜欢她以那方式对待自己,如果改变,会怎么样?
柳枫痴痴望着远方,迷茫了。
世上总有些纠葛,是不停息的,大雨停了后,武阳就带领自己的师父朱思啸闯入庙中,很快搜出朱单的尸体。
朱思啸乃七星派掌门人,朱单是其独子,一下子看到爱儿惨死,被弃之荒弃之地,又是嘶嚎,又是恼怒。
武阳怕他降罪,若他质问,自己当时脱逃的事,就会被发觉,连忙做出忿然的样子道:“师父,都怪弟子无用,没能好好照顾师兄,被柳枫给杀了,师父,仇人想必还未走远,非得捉住他,为师兄报仇呀!”连向身旁的同门使眼色。
一帮弟子以后还要受武阳驱使,自然巴不得多讨好几下,高喊道:“为师兄报仇!杀死柳枫!”
朱思啸被激怒,大力把那把凶剑自朱单胸膛拔出,目视剑身,恨恨道:“柳枫,老夫与你势不两立,定要斩下你的首级,来祭奠我的孩儿!”
小庙里也适时响起了弟子们的附和声:“杀了柳枫,杀了柳枫!”
这时,柳枫心情已平复了些,干下一口酒,猛地大喝:“小二!”
店小二闻声过来,柳枫将最后一口酒送入口中,斜过目光道:“我要的东西呢?”
店小二端过个盘子,笑着道:“客官,早就为您备好了!”
柳枫将盘子放在腋下回房,推开房门,把盘子搁在桌上,顺手抄起一碗汤药,走向床头。
彼时,天绍青已经醒了,柳枫关爱地扶她坐在自己怀中,将汤药递给她道:“刚让人熬了些药,喝了吧!”
天绍青先前一直昏睡,此刻混沌的意识还未消散,所以极为乖顺,接过药碗,就喝了个精光。
柳枫也笑了,举止温柔多了,方才两人之间的不快已消去无踪,谁也没再提起。
柳枫扶她下床,道:“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饿了这么久,也该吃点东西了!”又教她吃盘子里的饭菜。
吃过饭后,天绍青昏昏欲睡,整夜也不曾苏醒。
柳枫也深知她在病中,需要多休息,在房里守到五更,才掩上房门出去。
天绍青受伤过重,对这一切自然不知。
第二日,天刚破晓,程品华与小月已来到一片树林,蹲在高处,往前方的路上看,不多时,只见赵铭希由远及近地过来。
原来小月此次与那老妪来给程品华送大还丹,医治程品华的母亲。
她母亲是飞天圣女张萍,虽与鬼医子贵为夫妻,但当中暗藏许多纠葛,夫妻二人不属于同一个门派,有些隔阂,十来年没见面。
前次沈家庄一役,张萍被天倚剑重伤,至今也未痊愈,鬼医子得到卓清月差人求告,便遣仆从前来送药。
不料药被玄天门所得,所以程品华与小月才在此拦截赵铭希,早打听好了赵铭希流落在此地数日不去,似在找人。
渐渐日头升高,天高日朗,那赵铭希还打着口哨,全然一副悠然之态,小月甚是气愤,扭头问程品华道:“小姐,他来了,该怎么办?”
她也知道赵铭希武艺不低,也了解程品华身手,唯恐二人合力,也还打不过他。
程品华却根本不怕,展开轻功飞跃上去,拦住赵铭希。
赵铭希见有人拦路,也不意外,慢悠悠收住脚,佯作不知情,微笑道:“二位拦我去路,不知何故?”
小月拔剑怒道:“别装蒜了,把大还丹交出来!”
程品华连忙横身将她挡住。
赵铭希笑了笑,将玄天剑撂上肩头,语气变冷道:“玄天门拿走的东西,你们认为还有机会拿回?”
程品华冷哼一声,忽然变了口气道:“不如我们做桩买卖,如何?”
赵铭希望了她一眼,不信她会轻易放过此事,疾行两步,避开她冷冷道:“什么买卖?如果是大还丹,免谈!”
程品华驽定道:“二门主不止感兴趣,而且还是朝思暮想呢!”
听得此话,那赵铭希已猜到究竟,纵步奔到程品华面前,问道:“你知道她在何处?”
他找天绍青费尽多少思量,自然也愿意送还程品华几粒药,如此一来,两家也不用干戈相见。
转眼已到正午。
柳枫还不知道被人暗算,自绸缎店取了衣裳走上街,将至客栈不远处的窄巷,忽然感觉到四面杀气沸腾。
他四下环顾两眼,已有人发话了:“柳枫,今天你插翅难飞!”言讫,横空蹿出一行数十人,疾如飞鸟般从墙头跳下,兵刃霍霍,全都是七星派弟子的装束。
武阳首先越众而出,望向柳枫说道:“家师七星尊者在此,誓报师兄之仇!”说罢,只见七星老怪朱思啸走了出来,把柳枫打量了半响。
柳枫也在看着他,目中现出怪异的光芒,他想起黄居百临死前的一句话:“当年之事,我也是受人利用,你该去找主谋人……七星……”
赶赴洛阳寻仇时,老驼子茶铺里那些人的议论,一一浮现在他脑海。
他满心愤怒,瞪视着朱思啸。
那武阳有师父助阵,胆气壮了许多,连忙指着柳枫,恨恨道:“师父,就是他,杀死了黄俊小师弟和师兄,甑山之上,还把我们七星派的弟子杀了个精光!”
朱思啸怒气横生,把一口剑抛给柳枫,道:“这是你的东西?是你杀死我儿?”
柳枫接剑在手,看了一看道:“我的剑杀一个畜生——”其实那是天绍青的剑,他自认了。
那朱思啸哪里肯受气,愤怒地把话截住:“住口!”
柳枫从剑上移开目光,盯紧朱思啸,忽然问道:“你与黄居百什么关系?凌万山的死,是不是你做的?”
他竟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朱思啸一脸诧异,将他上下延视,看到他的面容,及眉宇间露出的几分神色,心中已略微有数,毫不知愧道:“他一家全都该死!你个小杂种,该不会就是他的孙子吧?没想到还能跑出来?”
柳枫早料到这朱思啸不讲道理,没想到比想象中还要可恶,寒声道:“老匹夫,三百条人命,昔日的血和债,我要你加倍偿还!”
朱思啸兀自骂道:“凌万山的小杂种,你杀我弟子,害死我儿,老夫今日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也杀机尽起,就像是要把柳枫生吞活剥一般,柳枫也报仇心切,两人同时将身子腾空,扑向对方。
朱思啸不曾用剑,亦没有任何兵器。
兴许在他看来,柳枫只是无名小卒,赢之易如反掌,所以他以掌招架,以拳相博,徒手作战。
但是片刻之间,朱思啸被柳枫一掌震飞,经此一招,再也不敢轻敌,当下只顾防守,身形一退三丈。
窄巷狭长,全是窄道,柳枫见朱思啸蹿去另一边,借力使力,双足踩上墙壁,直纵出去,长剑直取朱思啸面门。
朱思啸料了先机,将身一缩,从剑刃的边缘外擦过,恰逢窄巷就要接近尽头,他从柳枫腋下滑出,逃到外面。
柳枫举步跟上,他掠上一处屋顶,孰料柳枫身法也奇快,一飞冲天,便将他退路迫死。
柳枫握剑在手,单手舞动生风,接连抢攻。
剑势起,剑花遂舞,四下飞蹿。
朱思啸此番就算是防守,也显得很吃力,不过片时,柳枫手中剑已割破他的衣袍,长剑破衣而入。
朱思啸吓得目瞪口呆,实不想这柳枫远比传言中难对付多了,挨了一剑,也顾不得身上挂彩,轻功一展,落在地面,想借机逃命。
柳枫却未给他这样的机会,他惊魂未定,柳枫剑锋又逼来了,飞剑直刺他的眉心,气势骇然。
朱思啸大惊失色,倒退数十步,亦不能摆脱。
就在此时,凭空横来一把剑,格开柳枫。
双剑相碰。
铮!
柳枫始料未及,待与那兵刃分开,仰首前望,只见一个人拽起朱思啸遁入高处,眨眼没入人流不见,却不是赵铭希,又是谁。
柳枫自然很生气,回到客栈,粗暴地震开房门。
那时天绍青早已睡醒,在房内坐着,听到响动回头来瞧,就见柳枫将剑撂上桌子,闷声不吭,然后甩门而去,临走时,只交代她莫要出门。
他似乎心情不好,又坐到楼下喝酒,天绍青悄悄走出房外,在二楼扶栏边往下看了看,非常难受。
柳枫满脸是水,浑然忘我,天绍青知晓他无意让自己打搅,就回房拿着柳枫的衣服发愣。
不过片刻,程品华走入客栈,立在门口,瞧见柳枫喝酒,不由一笑,负手上前道:“喂!”
岂料柳枫只顾饮酒,全无理会,程品华急道:“你不记得我了?上次你去月明圣教,我们见过一面!”
柳枫低头不言,她讪讪笑道:“我叫程品华,飞天圣女张萍就是我娘,以前我一直住在大理,那次回圣教,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你……”
柳枫忽然打断她道:“这些我没兴趣!”
程品华恼火已极,可又想起什么似的,把火气压住,还要再讲,柳枫转身上楼了。
他根本不记得程品华,也不想跟月明教来往,自不肯多生是非。
程品华却呆呆望着他的背影,好生不快道:“不识好歹,别人哪有这样的好命,能跟我说话,你……都是自找的,不要怪我啦。”扭头冲出客栈。
柳枫哪会料到无意间惹了是非,但他还是觉得不速之客,既已发现自己的行踪,来跟自己通名道姓,必无好宴,迟早还是要来的。
他忽然想念清净,便告诉天绍青要离开此地,另寻个住处。
天绍青喜欢他,自然依从,简单收拾了行李。
柳枫见她将母亲凌芊那件旧衣拿在手中,说道:“别带了,破了总归是破了,拿着它也没有用处,不能穿了。”猛地回头,像是压抑什么,痛苦一闪不见,漠然道:“扔了吧!”
天绍青捧着衣服,迟疑道:“可这是你娘的。”
柳枫回头瞥了她一眼,道:“她死了,回不来了,如果你喜欢,自己带着吧!”
虽然他说的如此轻松,可天绍青却想着他的话,看着衣服一阵发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