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我穿着厚厚的棉袄，手里还抱着暖炉，却还是瑟瑟发抖。每次晨起给太皇太后请安问好时，宫人见我来了，会再小心地往火盆里添了几块碳。

话说我这好动的性子居然在长乐宫待了好几个月。也不知道是不是谁下了命令，基本上无人打扰我，除了日常陪陪太皇太后说话、用膳，余下的日子里都是在抄写佛经。这日子空闲下来了，心中的那份思念之情便如野草一般疯长，每日生得几分惆怅，却无心对月伤怀。

宫里的年是极其喜庆的，唯独我不合群了。除夕宫宴，我没有出席；除夕家宴，我亦是没有出席。只是因为除夕会牵动我心中那一丝故国之情。遥忆去年除夕，爹爹带着我去了军营。军营里那群汉子们自个儿着手包了饺子，我和他们一起围着篝火唱着歌。爹爹说明年的除夕就带着我回家和家人一块过年，可是现在，我连家都没有了。

说是完全待在长乐宫也不对，我也是出去过一次的，因为一件大喜的事儿。听说绮烟查出了喜脉，我自然是要带着东西前去道贺。

我那日见到她时，她着一身月白色长裙，侧卧在软榻上，左手一卷书，右手一杯茶，鹅蛋脸似乎圆润了不少。

见我来了，忙招呼着我挨着她坐。她执着我的手，道：“好久未见你了!你可好?皇上说你想自己静静，我也就不好去打扰你了!”

“嫂嫂如今也是要静养!”我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一时觉得神奇，这里面居然有了一个小生命。“嫂嫂，这个小家伙准备什么时候出来呢?”

“御医说应该是七八月份。到时候他出生了，该由婼儿来取名字!若不是婼儿，恐怕就不会有他了!”

绮烟的神情有些落寞，我反握住她的手，“嫂嫂，你是表哥的妻子，也是他这辈子守护的人。”

我离开椒房宫时，宁言熙刚好来了。我向他行了见面礼，见他们俩小口子倒是恩爱有加，也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我待在长乐宫里抄着佛经，却也无法真正地心静下来。我一直在思考着是否该离开这个庇护着我的安乐窝，毕竟还有峪城的仇。

当我给绮烟腹中的孩子的手帕绣上最后一朵梨花时，当绮烟开始行动不便时，老天爷给我做出了一个选择。

我在长乐宫中听闻到北方的金国突然大肆进攻，如今朝堂上陷入了沉重。我每次都摇头感慨魏国的兵力实在是太弱了，听说派出去的大将基本上都有去无回。

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是看着太皇太后每天同样的眉头紧缩，我也可以推断地出来外面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我每天从包裹中拿出那两块玉佩来，端详片刻，最终却是又塞回去。

直至挺着孕肚的绮烟来找我。我许久未见她，所谓的怀孕后的丰腴似乎与她无关，那鹅蛋小脸如今是越发小了。我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下，安顿舒苒上茶时她却制止了，“婼儿，如今前线战事儿吃紧，你可是知道?”

我点头，“知道一些，不过我在后宫之中，知道些许罢了!”

“婼儿，皇上素来听你的话!你去劝劝他!去劝劝他!”绮烟握住我的手，一直微微颤抖着。

“嫂嫂不要担心，如今这几国并立，这战场的事儿，是难免的。如今天凉，嫂嫂还是好好安胎为好!表哥那边，我会去看看的。”

绮烟还是不放心地走了，我站在房门口，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还是唤来一个宫女取来披风。

我抱着手炉，慢慢走到甘泉宫， 却被告知宁言熙在宣室。

按规矩而言，我是不应该上宣室的，如今规矩什么的都不重要了。我推门进去，已经没有什么大臣了，只剩下的宁言熙一人。

我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奏折，“前方如何了?”

他抬起头来，眼睛下的阴影重得吓人。“婼儿，你来了?”

我展开奏折，他并没有阻止，我却也无心细看。我走到他身边，他突然环手抱住我，将头靠在我的身上。“婼儿，表哥无能，如今也是无法保护你了!这几日，我会安排人送你回周国!”

感受到一国之君此时的脆弱，我却只有轻抚他的头发给他一丝温暖，“表哥，你可是忘记了我是商婼!如今，便是换婼儿来保护你们!”

他松开手臂，满脸震惊地看着我，“婼儿，你说什么?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去瞎掺合什么?”

我蹲下身子，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表哥，我是商家的女儿，是足够可以上阵杀敌的!”

他甩开我的手，“不行!金国上阵之人是金国的君主完颜骏!”

“完颜骏?”我着实有点怕了，听说他身高八尺、天生怪力!我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前线会败得如此惨了。“那又如何?难道表哥准备好了将魏国直接拱手让人?”

“林涛!林涛!”宁言熙朝外间大声道。佩着剑的林涛瞬间冲了进来，他疑惑的目光在我俩之间扫来扫去。宁言熙道：“将郡主送回去!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来!”

林涛朝我恭恭敬敬地道，“郡主，请吧!”他对我没有任何防备，这给了我来抢他腰间佩刀的机会。

“郡主!”

“婼儿!”

这俩人几乎同时开口。

我握着剑把，“皇上，如果你不相信婼儿，婼儿也不介意拿魏国禁军们试试身手。”

“婼儿，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整个魏国去送死!”

宁言熙沉声道：“婼儿，你知道为什么金军会突然进攻魏国?你可知道，背后之人是齐国!”

听到齐国二字，我顿时泄气许多，手中的剑落地了，林涛眼疾手快地将剑收起来了。我一时没有站稳，还好宁言熙扶住我，“婼儿，你还是回宫去吧!朕会安排你和绮烟离开的。”

我低低道：“我想先回宫!”

“好!林涛，送郡主回去!”

我谢绝了让人送我回去的好意，一路跌跌撞撞地回了长乐宫。楚祎，终究，我们还是站到了对立面。我不可否认，我想过你会来帮助我的，如今希望全部破灭了。

我失了魂一般地回来，翻出那两块玉佩出来。舒苒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我的身边，“郡主，你怎么了?”

我将两块玉佩揣在怀里，如同抓住了难得的希望。“舒苒，你告诉前面，我晚上过去陪太皇太后用膳!”

将身上的繁琐的华丽宫装脱了下来，换了身小的衣服，在腰间束了腰带，倒生出了几分飒爽。将头发上所有的头饰全部拿下来，发髻同样全部拆掉了，用一根发带简单地束了起来。

我在铜镜前晃悠了一会儿，终于没有了郡主的模样，倒是像一个小将士了。我将玉佩塞在腰间，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在房间里折腾的时间，晚膳已经摆上桌了。我这一身打扮可是将人吓了一跳。太皇太后不可思议地打量着我，“婼儿，你这是唱得哪一出?!”

我理理衣服，“祖母，婼儿有事儿想和您说!”

吾汐非常善解人意地将所有人带了出去。我扶着太皇太后落了座，用银筷子试了毒，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太皇太后此刻看我的眼神真是太奇怪了，不过也是因为我自个儿太奇怪了罢。太皇太后放下碗筷，“婼儿，我现在没有吃饭的心情，你到底想告诉哀家什么?”

我凝重地看了她一眼，“祖母一直唤我为婼儿，可知道我的全名?”

“秦婼?”

意想之中的答案!我跪了下来，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的事儿，她是否会接受得了。“祖母，我叫商婼。我并不知道秦相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身上带着秦相夫人的手帕，所以长公主才会推断我是秦相的女儿。婼儿在齐国落了难，这才不得不以秦相之女的身份来魏国。这大半年来，祖母、表哥对婼儿的好，婼儿能够明明白白地体会到，婼儿也自然是记在心里了。在婼儿看来，宁家人也是婼儿最亲的家人!”

我低着头说完这么多话，心里却是有些打鼓，我不知道太皇太后会作何反应，毕竟周魏之间也是剑拔虏张。太皇太后扶起我，平静地让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你是商婼?商儒的女儿?”

我点头，“既然祖母知晓商家，婼儿也不拐弯抹角了!婼儿想要上战场!”

“不许!”太皇太后这是拒绝得比宁言熙还干脆呀。

“祖母!我也是宁家的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魏国亡了!虽然说我不及父兄能力的半分，但是也是有些实力的。祖母，实在不行，我这个已故的宣懿皇后还是可以搬救兵的。金国有齐国这个帮手，若是单单以魏国之力，实在是太难抗衡了!”

“婼儿，我们不能拿你去涉险!”

“祖母!我是长在边关的，是长在将门的。若是遇上这种事儿，我却无法上战场，还不如给我一剑，这才是来得痛快!”

许久，我因为激动而急促的呼吸都平稳了许多时，方听得她道，“前朝之事儿，哀家不能决定，还是得问过熙儿。”

得到了这句话，我就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太皇太后这是间接首肯了。我草草地吃了几口饭就往椒房宫去了，听说最近宁言熙都是宿在椒房宫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