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众尔寡,胜负已分,你是汉人,又何故替京师的满洲清妖妖头咸丰卖命。
你能带出这样的兵,说明你并非庸碌之辈,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你何不弃暗投明,投奔天王,在天父天兄的指引下,共同开创出一个人间天国,让世间在天父天兄的庇佑下人人得享太平。”
太平军不是没有收编清军的先例,除了八旗兵这类血统太过纯正的清妖之外,无论是绿营还是乡勇,太平军都曾接纳过。
这支乡勇军容严整,装备精良,兵丁健壮,是韦俊所见过的最好的清军。
韦俊希望能够劝降他们收为己用。
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
韦俊和他哥哥韦昌辉这次带来收复扬州城的兵很多都是从广西一路跟着他们杀到天京的广西汉壮两族的精锐。是右军的精华所在。
这支乡勇看上去就是一块硬骨头,要是硬啃这块硬骨头,韦俊认为虽然能啃下来,但自己的难免也要折损一些人马。
这也是韦俊希望能够劝降梁绍琼的原因。
“什么狗屁的天父天兄,洋鬼子的神,还能管到咱们中国的地界上,保佑你们这群神棍不成?”梁绍琼对此嗤之以鼻,嘲讽道。
“你们那个什么劳什子天王,从广西到江宁一路上捣毁圣人庙宇,焚烧圣贤典籍,惹得各地怨声载道,莫不是为了发泄自己三十来岁都考不上秀才之愤满?
我虽愚笨,好歹21岁也中了秀才,我的三侄儿聪明些,17岁就是香山县的廪生。身为读书人,洪秀全三十来岁未得半点功名,转而信洋人的歪门邪说,何其可悲!
洪秀全、杨秀清,此等装神弄鬼之人,你们居然听信与他,你们不仅可悲,还可怜,无药可救。”
梁绍琼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也就是儒家子弟。
和洪秀全的太平天国自然是尿不到一个壶里。
此次出征,粤勇打出的旗号就是捍卫圣贤之道,荡涤邪教歪门邪说。
出生于书香门第之家,从小信仰孔孟之道的梁绍琼,对连秀才都考不上的洪秀全,不仅不屑与之为伍,还充满了鄙视和仇视。
以一个大清朝读书人的眼光来看,洪秀全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孔孟之道才是中华治国之学,地主乡绅才是中华统治之基。
古今草莽出身的帝王,想要成事,都要争取到读书人以及地主乡绅的支持。
洪秀全是直接站到了读书人和地主乡绅们的对立面,以洋人的歪门邪说为立国之说,妖言惑众。
因此在梁绍琼看来,洪秀全不是一个可以成大事的人。
大清腐朽不堪不假,但洪秀全以及其所谓的太平天国,取代不了大清。
这是梁绍琼的看法。
梁绍琼的举人功名在自己的圈子里不是很拿得出手,但在洪秀全这个连秀才都没考上的读书人面前,梁绍琼还是充满了优越感。
梁绍琼此言一出,就连粤勇们也忍不住哄笑了起来。
粤勇的征兵标准是优先征能写会算之人,有功名的读书人更是予以优待,当作军官培养,因此粤勇虽是一支新军,但文化水平在清军各军中可是一骑绝尘的存在。
粤勇中也有几个副哨官有秀才功名,他们认同梁绍琼的这套说辞,也对自己的卫道之举充满了自豪。
“放肆!天王岂是你能污蔑的!天王不屑于清妖的功名,要自己开科取士!”韦俊闻言勃然大怒,随即留下一句狠话。
“我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半个时辰之内,若想活命,举白旗来降,若不降,我太平天国十万天兵天将军定在须臾之间将尔等踏为齑粉!”
言毕,韦俊便回到太平军阵中向韦昌辉汇报情况,并准备组织进攻。
韦俊回阵之后,梁绍琼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失态。
他拿起梁耀送给他的单筒望远镜,不得不说,这洋人的器物还是好用的。
最早他使用的是广州眼镜匠彷制的千里镜,虽然能用,但看得没有梁耀送给他的千里镜远,更没有梁耀送给他的千里镜看得清楚。
透过千里镜,梁绍琼能够清晰地看到随处可见的太平军。
这是梁绍琼第一次看到传闻中的长毛大军。
兵过千,没有边;兵过万,没有沿。
映入梁绍琼眼帘的是无边无际的人海。
人数过万的长毛部队远远望去声势还是十分浩大的。
这些长毛大多身着短衣,头裹红巾,服色非常繁杂,没有他们粤勇这么统一的制服。
很多长毛身上传的还是绿营的衣服,只是剪了下摆,有的在手臂上缠上黄布条,条件更好的一点的在绿营的军服外头套了件半臂式,背心号衣以区分敌我。
至于长毛部队的旗帜,更是繁杂难辨。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群乌合之众。
梁绍琼猜想穿绿营衣服的长毛有些是投降长毛的绿营兵,有些则是穿着死人身上扒拉下来,或者从南京和镇江的府库里翻出来的衣物。
“长毛还是希望我们能够投降啊,给了咱们整整半个时辰的时间。”
看清楚太平军的情况后,梁绍琼放下千里镜下达了命令。
“半个时辰的时间,挖战壕是肯定来不及了,但用沙袋构筑防御工事还是来得及的,传令下去,就地往沙袋里填沙土构筑防御工事据敌!”
粤勇的将士们收到命令之后,在各哨哨官以及什长的指挥下从辎重车上拿来沙袋,取下腰间的兵工铲将地上的沙土填进沙袋内。
梁耀的假想敌是美利坚陆军,对于梁绍琼和潘仕成的粤勇,梁耀可以说是非常厚道了。
不仅卖给粤勇的武器是自用的满血版沃尔特M1851型步枪,就连他自己的战术都倾囊相授。
加利福尼亚步兵团怎么操练,粤勇就是怎么操练。
就连教官团队,梁耀都直接送给了梁绍琼。
山字营的营官王树,此前就是加利福尼亚步兵团的连长,各哨哨官也是原来加利福尼亚步兵团的士官。
因此,这些粤勇也并非一点作战经验都没有。
至少这些营官、哨官都跟随梁耀一起在洛杉矶揍过梅森上校的步兵团,远征日本幕府吊打过日本肥前左贺藩的藩兵和幕府兵,班师回加州之后还到俄勒冈和印第安人消灭过伯纳特匪帮。战斗经验还算丰富。
还有炮队的雇佣炮兵,很多都是正儿八经的行伍出身,不少也是打过仗的。
“长毛也不是心善,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职业军队,更像是一群拿着武器的农夫,他们组织进攻也需要时间。”
王树观察了一番太平军那边的情况后说道。
虽然太平军阵中比较混乱无序,但王树还是能勉强看得出太平军这是在集结兵力准备组织进攻。
经历过几场战事的王树表现得要比统帅梁绍琼更加从容不迫。
在日本的江户,比这更大的阵仗他都见识过。
德川幕府的上万幕府兵直接冲他们两个团的阵,结果不都没坚持到他们的阵前。
对于防守的打法,加利福尼亚步兵团一直是炮兵先轰,等到敌方步兵进入步枪的有效射程之内,己方步兵在收到命令后开火射击,最后则是用刺刀和冲到面前的残敌肉搏。
遗憾的是目前王树还没有遇到过敌方步兵残兵能够冲到他们阵前的情况。
往往在步兵两三轮自由射击之后,敌方的士气就崩了。
加利福尼亚步兵的肉搏战因此只出现在追击敌军遇到零星的反抗时。
韦俊所说的十万大军不过是个虚数,算上辅兵和民夫,可能对方能有个万把人。
这是王树根据自己在日本神奈川一战的作战经验做出的判断。
王树在神奈川见过更大的阵势,当时围攻他们的幕府军队事后他得知有两万一千人。
而眼前这支太平军的先头部队,阵仗要比神奈川的幕府军稍小。
就这万把人,太平军的将领似乎还要留预备队,只挑选其中一部分兵马来进攻。
这样看来自己的胜算还是很大。
山字营他一手调教了这么久,今天是检验他训练成果的时候。
梁绍琼将王树喊道跟前,支开了身边的亲兵,低声询问王树道:“王营官可有把握破敌?”
举人功名是梁绍琼的骄傲,也是他的硬伤。
换作是普通的耕读之家,出个举人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但梁家不是普通人家,举人功名还是有点不够看。
况且父亲梁维铭有了科考舞弊桉的污点,梁家在大清想要翻身只能另辟蹊径。
今日这一仗,是他梁绍琼的首战,也是他自个儿和梁家在大清的翻身战。
成败在此一役!
只是梁绍琼毕竟没有正儿八经地打过仗,只看过一些兵书和梁耀送给他的操练手册。
战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也没亲历过,心里也没有底。
“我等能否破敌,取决于您。”王树说道。
王树心里明白从未经历过战阵的梁绍琼此时此刻心里在顾虑些什么。
“我?”梁绍琼反问道。
“属下的第一战是西元1850年,那时我还是梁将军的护卫。那一战我们是在萨克拉门托梁将军的宅子里抵御匪徒的进攻。
彼时匪徒声势浩大,也是敌众我寡的局面。梁将军此前也未经战事,但他和我们这些护卫、矿工同生共死,一同在宅院里作战,见梁将军没走,我们也心甘情愿同梁将军一起死战到底。
属下和各哨哨官们只是山字营的主心骨,骨随魂动,而您才是山字营的魂。
此战是成是败,全在您一念之间。”王树回答道。
“骨随魂动,说得好啊。”梁绍琼非常坚定地点点头,“去忙你的吧,此战只许胜!不许败!要是败了世间便再无粤勇了。”
“属下遵命。”
王树领命便前往巡视各哨的防御工事构筑的情况。
“俺哥当过兵,俺哥说过,临战之时,最重要的是保存体力,以最好的状态在短兵相接之时和敌人拼杀,咱们倒好,临战之前不好好休息保存体力,反而在这里挖土白白耗费体力,长毛要冲上来,就这些沙袋构筑的土墙能挡得住长毛?”
一名士卒抱怨道。
话音刚落,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枪响,那名抱怨的士卒便脑袋开花失去了意识。
众士卒循声望去,只见一脸冷峻的王树手里拿着枪口依旧冒着余烟的六子转轮手枪,高声喝道:“若再有扰乱军心者,立杀无赦!长毛冲不冲的上来,先问问你们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
粤勇的装备是没问题的,训练也是王树亲手抓的。
粤勇现在最欠缺的东西就是实战经验和高昂的士气和信心。
这两样东西是王树无法给他们的,只能从实战中获得。
就像加利福尼亚步兵团一样,闻名美利坚的战斗力不是练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一样。
王树现在能做的就是稳住粤勇的军心。
此战若胜,山字营也能从一个普通的乡勇营蜕变成为真正的精锐营。
见多嘴的同伴被直接处死,其余的粤勇立时噤声,不再多言,埋头往沙袋里铲土。
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一条粗糙的防御工事便已经构筑完成,代替了原来的车马辎重成为了粤勇们新的掩体。
炮兵也往炮膛里填充完弹药,通过炮车调整好了射击的方向和俯仰角。只等一声令下便拉火开炮。
约定的半个时辰过去之后,太平军的方向准时垒起了战鼓,这是太平军要进攻的前奏。
透过千里镜,梁绍琼可以确定这是一支轻装前行的先头部队。
只有步兵和极少数的骑兵,没有炮兵,就连披甲率都低的可怜。
这给梁绍琼增添了积分信心。
“炮兵听队长约根森听令!敌军进入射程之后即开火,没我命令就算把炮管打红了也不许停火!
马队队长王骁听令!掩护炮兵,任何人胆敢向后退却,以逃兵论处!无需请示,就地枪决!”
梁绍琼背着手,中气十足地向马队和炮队的队长下达了命令。
“属下遵命!”
在收到命令后,马队和炮队便各司其职。
梁绍琼则是向亲兵要了一把长枪,一条塞满弹药的弹药带。
他像一名普通士兵一样,绑好弹药带,一咬牙,心一横,手持上了刺刀的长枪进入了掩体。
“此战是我粤勇的首战,也是生死战,此战若胜,则我粤勇扬名天下,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若败,粤勇营将不复存在。
今日梁某将与诸位好兄弟同生共死,与这长毛反贼血战到底!王营管,这仗怎么打,由你全权指挥,我现在只是山字营中一小卒。”
说完,梁绍琼熟练地打开枪击上的保险,从弹药带中取出一枚铜制边针弹迅速塞入枪膛之中。
他对武器很敢兴趣,不仅善使短枪,长枪,甚至是大炮平日里也没少把玩。
梁绍琼已经想明白了,他没打过仗,与其在后头观望,纸上谈兵,倒不如直接来前方作战提振士气。
指挥具体作战,就交给更专业的王树来做。
至于有损主帅权威,这一仗先活下来再说主帅权威的事情,在后头瞎指挥让全军陷入混乱才是有损权威。
王树啊王树,老子可是把自己的命都交在你手里了,今天就信你小子一回,长毛冲不到咱们阵前,这仗要是赢了,回头我给你磕一个都成!梁绍琼在心中喃喃自语道。
“属下遵命!”
王树撕声喊道,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变得湿润起来。当然,肩膀上的胆子也变得更重了。
他没想到梁绍琼会如此信任他,给与他这么大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