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忧和洛瑾到正庭时,明月早已睡去,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胜有情。
被江湖中人尊称用枪宗师的洛尘其实还有另一称号--儒仙。儒字是因洛尘祖上三代都入朝为官,是名副其实官宦世家,洛尘之父对洛尘想来多么严格,从小便学富五车的他,其实对文学并不感冒。弱冠之年,牵一匹瘦马屁颠屁颠进京赶考。
对自己儿子抱有重望的洛父还未等城中传来洛尘奉京上榜喜讯,却先迎来洛尘中途被江湖风尘女子拐跑噩耗。
那个江湖姑娘只是对洛尘说了一句:喂,跟我走吗。
这个从小只会磨墨吟诗官四代想都没想牵起姑娘的手,舍去锦衣玉食,在风尘仆仆江湖中摸爬滚打。
好在他武学天赋极高,不过二三年,败阳城四大高手,名声大噪于江湖。
大家都不知道,洛尘之所以用枪,只是洛夫人随口敷衍一句你拿枪真好看。
吴忧静静看着坐在中庭台阶上缝补衣物的大宗师,认真专注模样,似乎连他们到了屋中也并不注意。
拉线,铺平,穿针,线走长龙,最后手腕稍稍用力,如苦练三十年基本功的大厨优雅抽虾线般,姿态干净唯美,让人久久不能回神。
吴忧微微一笑,寻常缝补个衣物气质都宛如仙人,更何况手里持枪的大宗师?
这便是为何洛尘当得起仙字称号缘故。
扯线打结,洛尘将衣服铺开,见衣物缺口远看好像如初般,他这才松了口气,“你娘喜欢没事就跑到府中树林里,不是摘花就是捉虫,有时起了兴头连衣服被树枝刮破都不知。”
洛瑾垂眉浅笑,父亲爱母亲,几乎到了宠溺程度。洛老爷驾鹤西去后,洛尘本打算接受老宅子,可母亲不喜欢,说阴森可怕,洛尘二话没说,拉着母亲的手在阳城外盖了现在的府邸。
在外人看来,洛家装修实在过于清新脱俗,大多建宅都是用偏暗色,显得端庄隆重,可这洛府,用的材料是清一色亮色,本就透亮,光线一照,更是敞亮。再说,别家正厅要么不设,要么就是门前挂一适度牌匾,可这洛府,正厅门前便放着假山假水,鱼鸟嬉戏,可是不成体统。
也有身居高位幼时好友前来拜访父亲,几乎每一位来到正厅都大为震惊,涨红脸直言不讳说母亲太不知规矩。每当这时,洛尘只是搓搓手,嘿嘿说她喜欢便好。
母亲听到不乐意了,迈腿就要亲自登门去好好讨教什么才是真体统。到了这时,父亲只会傻呵呵的笑说:有话当面说,才是真朋友。
母亲扯了扯父亲脸蛋,笑骂一声你是真傻子!
洛尘唤了一声洛瑾,将手中衣物扔给她,“去把衣服送到你娘房间,你看天色已早,送完衣服便滚回房间睡觉去。”
洛瑾眼睛往上抬抬,嘴里嘀咕你俩是真爱,我就是个意外。气呼呼拽过洛尘手里衣服,头也不回的跑了。
洛尘目送女儿离去背影,蔚然一叹,无耐苦笑道:“让少府主看笑话了。”
“洛伯伯客气,吴忧知道这是在教导晚辈。”吴忧摇摇头,平淡回道。
洛尘朗声大笑,他拍了拍吴忧肩膀,轻声道谢。
吴忧微微躬身,连声不敢当。
这趟浑水,卷进去的人已经够多了,能少一个就少一个。
洛尘没有落座,领着吴忧离开正厅,坐在正厅旁的茶屋里,一代儒仙亲自为吴家少府主泡茶,边煮边说:“忧儿,你可知为何我与你爹年少都喜欢饮酒,老来却爱没事喝喝茶,甚至还特地不远万里去南州请教茶艺老道前辈?”
吴忧正襟危坐,愿闻其详。
洛尘微微一笑,将一杯热茶递给吴忧,自己也握起一杯,吹散漂浮茶水的一片绿叶,“茶可是好东西。吸天地精华,占尽五行八卦,受尽人间煎熬,风吹日晒雨淋,好不容易长出枝叶,又用铁锅来回翻炒数次,千锤百炼。
“年少知道一壶烈酒便是江湖,老来才晓淡茶才是百味人间。”
吴忧皱了皱眉,“洛伯伯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洛尘抿嘴品一口茶,随后抬眼,双眸锃亮,“真到了那一天,我希望少府主不要瞒着小女。”
吴忧眉头更加紧皱,不回答,神色严肃。
洛尘神色不变,“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原来是很溺爱瑾儿的,也只有她母亲会狠下心把她踢出家门,换我可舍不得。整整三年在外,凉州万里她基本都走过了,记得那天她回来头发乱遭,皮肤黝黑,不脱下裤子没人知道她是个女娃。”
吴忧皱起的眉稍稍缓和几分,他想起去年听雪亭赏雪,江湖老士大骂洛瑾不是女娃是男孩的场面。
洛尘看了一眼窗外,又品了口茶,不急不慢道:“现在回想我还是心疼,问她喜欢吃什么,以前不是珍奇百味从不进食的她,只是一个劲的喊肉包子。”
吴忧听后坐不住了,他又想起吴府大雪湖中黄有德竖起三根拇指,大声喊三个包子,真是三个包子!
“所以啊,少府主,这次入京,就带上洛瑾吧。”洛尘喝完杯中茶,平淡说。
吴忧闻言冷冷一笑,“绕来绕去,洛伯伯还是打算把女孩丢进火海里。”
“京城玄当家既然盯上吴府,洛家又怎会避免?棋盘已经摆下,眼下局势,洛某不过是棋子,或大或小,总归不是下棋人。”洛尘一笑置之,一生用枪的手现在连拿起茶杯都颤抖。
吴忧缓出一口气,不解:“那为何伯伯不亲自告诉洛瑾?”
“这个问题问得好,”洛尘放下茶杯,年轻脸庞一瞬间好似老去许多,“可能因为她是我女儿吧。”
吴忧瞪大一双清亮眸子,半晌后,他起身,没喝茶,推门而出。
玄通的意思,是让他一人换一人。吴晨进京缓解婚事,是打玄通的了脸,算是他偷跑出京惩罚,收下镇凉王称号,是对皇帝表自己心意。
可既然是君臣,又何来平等之说?所有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大玄当家的从来不是要收编吴府,而是吊着江湖一口气,用江湖力量平衡边境战事,他不喜欢江湖过于强大,也不希望江湖太弱不经风吹。
所以,吴晨走不了。
现在只有自己,身负吴家半数气运,又是吴府正经继承人的吴忧能将吴晨从京城换出来。
比起困住一位大势未去,可年事已高的吴家老府主,大玄皇帝更愿意控制这样一位随时可能惊艳江湖的新星之辈。
迎着清晨熹光,一身白衣的少府主敲了敲洛家姑娘房门,在嘎吱开门声后,吴忧一五一十将计划说给洛瑾听。
吴忧说的很快,吐字清晰。话闭,他问洛瑾有没有听懂。
谁知洛瑾面无表情摇摇头,在吴忧一颗心玄在谷底时,她嫣然一笑,笑里生花,比朝阳还好看。
她嘿嘿一笑,乐呵说:“是要我跟你进京对吧。”
吴忧点点头。
她笑容不减,继续说:“不是带上我暖床吧?”
吴忧点点头,又摇摇头。
洛瑾眯了眯眼,笑骂他是个大傻子,随后嘭一声关上门。
“一周后,吴府前见。”
吴忧笑了起来,傻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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