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敛昆也道:“都说邓宗麒宠爱其妹,早先他不肯娶妻,就是怕新妇不贤,委屈了邓家小姐。那时候还道他定要聘个贤德女子,不想却谨慎到了先将其妹嫁出门,才肯自己娶妻的地步。如今更是宁可提前回京也要去主持其婚礼,那周见贤往后若是对邓小姐不好,怕是大舅子这儿就不会叫他好过了去。”
沈藏机就惟恐天下不乱的拊掌道:“回头得空,咱们约了周见贤去喝酒,给他寻上十个八个粉头,左拥右抱,看邓宗麒会如何收拾他!哈哈!”
“五哥你这个主意不好,若邓宗麒知道是咱们拉着周见贤这么做的,没准会杀上门来找咱们算帐。依我之见若要戏弄周见贤,还是寻个更稳妥的法子,把咱们自己摘干净了,届时才好安心看戏……”他们兄弟两个纨绔习性发作,没说两句正事又开始琢磨着使坏了。
沈藏锋难得没有立刻喝止他们,目光微微一凝,似思索起来,但不等两个弟弟察觉,又恢复了常色,轻描淡写的道:“藏机提醒的很是,我等下回去后就与你们嫂子说。”又道,“我与邓兄也算是同僚一场,他回去嫁妹妹,我也不能不送份礼。”
沈藏机跟沈敛昆就道:“咱们既然遇见了,三哥也替我们备份罢。”
“这些都是小事。”沈藏锋点了点头,开始叮嘱沈敛昆留下来之后要留意的地方……
晚上沈藏锋回了后堂,将邓宗麒希望早日回京嫁妹妹的事情告诉了卫长嬴。卫长嬴笑着道:“弯弯她许了谁家?我本以为她回帝都未久就会定下亲事的,原来到现在才出阁?”
“是溪林周家的十五公子周见贤。”沈藏锋说着沈藏机打听来的消息,“在帝都时隐约听过两回,是个老实人。”
卫长嬴点头道:“邓公子与弯弯没有至亲长辈庇护,又受族里长辈排挤。即使靠着贵妃结了高亲,恐怕成了婚之后过得也不容易。还是寻个老实人可靠。”不免感慨,“弯弯都嫁了,之前芯淼说回京去嫁人,怎么到现在都没个准信呢?”
“许是因为义妹眼光独到,是以一时间没寻着合适的人吧。不过闻说义妹的继母甚是贤惠,蔡王太后也会替她上心,再者她怎么都拜了咱们父亲母亲为义父义母,父亲母亲少不得要给她掌一掌眼。相比邓家小姐,义妹倒是颇多庇护之人。”沈藏锋淡笑着道,“退一万步说,横竖她医术高明人也机灵,总归吃不了亏——藏机说,咱们要给这邓家小姐出阁送礼,不如趁邓兄回京时让他带上。”
“这倒也是。”卫长嬴道,“邓公子不至于明儿一早就走吧?明儿一早我就叫姑姑们过来商议这礼的事情。”
沈藏锋笑着道:“我与邓兄同僚一场,他妹妹出阁我自然也要有所表示。这样,你把咱们成婚时收到的那套九彩鸳鸯杯包起来算进贺礼里去。”
卫长嬴诧异道:“你是说外间案上用的那一套?那是咱们用过的。”
“就是用过的才送。”沈藏锋若无其事的道,“邓兄说邓小姐也一直惦记着你,而且都希望邓小姐出阁之后,能够与夫婿过得像咱们两个一样呢。天下似咱们这样恩爱和睦的夫妇可不多,那套杯子叫人洗干净之后装起来其实跟新的也是一样。也是叫他们沾一沾咱们夫妇和睦恩爱的福气不是吗?尤其你如今又有了身孕,邓兄也盼望邓小姐出阁之后早生贵子,好得夫家宠爱啊!”
卫长嬴听他这么说,就以为是邓宗麒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她对邓宗麒印象素来不错,自是爽快的应了。
贺礼第三日就送到了邓宗麒手里,看着礼单上特意标注出来的九彩鸳鸯杯,以及下头对这套杯子来历详细的解释……邓宗麒怔了一怔,淡淡笑了起来,谢过送礼的人,把人都打发了,却也没去看这套杯子,而是怔怔望着堂下琳琅满目的贺礼,良久,苦涩一叹。
他本已决定不再关注卫长嬴,免得被人察觉,害人害己。然而这次回西凉,听人说到卫长嬴又有了身孕,心下惆怅之余,在茶楼遇见沈藏机与沈敛昆,还是忍不住假借邓弯弯的名义多问了一句……沈藏机与沈敛昆都是没什么心机的人,根本没觉得他替妹妹问候自己嫂子是别有居心,兄弟两个很是热情的回答了他。
但沈藏锋……想是一听沈藏机大致说完经过就明白了——邓宗麒听说卫长嬴再次怀孕、夫妻恩爱后的羡慕,不是替妹妹羡慕卫长嬴,却是替自己羡慕沈藏锋。
这套九彩鸳鸯杯是祝福也是提醒,祝福是如贺礼单子上写的一样,希望邓弯弯能够与夫婿过得像沈藏锋同卫长嬴一样恩爱和乐,且早生贵子。
却也在提醒着邓宗麒,他默默恋慕着的女子,早在襁褓里就定给了沈藏锋不说,如今更已过门生子……
这也是沈藏锋宽容大度了,换了个人,即使明面上碍着面子不做什么,私下里指不定要怎样谋害。沈藏锋借着送贺礼,心照不宣的点一下。若邓宗麒就此收手,再不去打探卫长嬴什么,此事也就到此为止,除了他们两个外,无人知晓。
……实际上邓宗麒也不得不收手。
他并不想害了卫长嬴,也不想与沈藏锋为敌。前者是他所爱的人;后者固然是情敌,可沈藏锋知道了他觊觎自己妻子,也只是温和含蓄的提醒一下,作为一个备受族中重视的阀阅嫡子,还是少阀主,沈藏锋这样做委实是给足了邓宗麒体面。
更何况沈藏锋写给沈宣、请沈宣为邓宗麒提前返京在朝中斡旋的信,早在昨日就先送了来,此刻正揣在他怀里……想来沈藏锋之所以昨日就送来这封信,就是希望不与贺礼一起送来或在贺礼之后送来,显得像是威胁而不是帮助罢?
信在礼前,此刻就是提醒。
若还不识趣,那真是……
邓宗麒自嘲的笑了笑,走进内室,将一直小心收存的画取了出来,碧竹林中佳人衣红如火,凝眉望来的花容上略带诧异……
这幅画其实已经被姚桃烧掉过好多次了。
但每次烧掉不久,邓宗麒总能靠着记忆再画一幅……这一幅还是到西凉之后,好容易弄到笔墨画的。
他伸指抚摩着画中人的脸颊,片刻后,取出火盆,将画像丢进去,静静看着火舌吞没了整幅画,只觉得心中也是一片空空落落,惆怅难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发现面前的衣襟上数点水渍,怔了片刻,伸手摸去,才知道不知何时他竟落了泪。
却也不知,这泪究竟是全为了与这袭红衣从相见时就注定此生错过;还是缅怀自己此后也不能再提笔重摹,绿竹红衣的初见之景,是连卫长嬴的丈夫沈藏锋都不曾目睹过的明艳倾城,终究只能永存于记忆?
邓宗麒举袖拭去泪,举起案上茶壶,往已经快连空白画角都烧完的火盆里浇下去……
九彩鸳鸯杯的事情,除了沈藏锋与邓宗麒外无人知晓其中内情。这份礼送过之后,卫长嬴就忘记到脑后,继续全心全意的安起胎来。
转眼就到了九月,这时候帝都正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是一年之中气候最宜人的时候。
但在西凉,却已是飞雪满城。
返京这日,沈藏锋心疼妻子还怀着身孕,从起早就苦苦劝说她不要送了,只留在烧着地龙的屋子里就好。
然而卫长嬴还是将他送到了二门处,才在沈藏锋跟左右的劝说下,一步三回头的回去……
她依依不舍,沈藏锋也是心下戚戚然。只是出了明沛堂,就要与顾夕年、顾弋然兄弟汇合,沈藏锋定了定神,将别离不舍的神情掩去,出得门后,与二顾招呼。
众人早已收拾好行囊,此刻寒暄几句,便一起打马而走。
漫天大雪之中,一行人逶迤出城。
走出数里后回望,因为连续数日飞雪,早已被覆盖成一座琼楼玉宇。看着这座应是满布刀枪剑戟、书满烽火无情痕迹的古城无言的矗立,想到这几年的经历,众人都有些惆怅唏嘘,在雪中伫立片刻,被沈叠上来提醒,才收回目光,低声互道一句:“走罢!”
沈藏锋一行先一步回京叙职后,明沛堂中顿时寂静了不少。
好在还有沈藏珠做伴,原本打算在这次就安排回京的沈舒颜,也因为这次回京去的人里没有合适的女眷可以托付,一起留了下来,明年再随婶母卫长嬴动身。
每日沈藏珠带着两个侄女一起到卫长嬴这边的院子里来陪她,姑嫂两个说一说家常话,看着两个侄女在底下闹腾——两岁的沈舒西会得说话走路,于堂姐沈舒颜来说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情——沈舒颜做了好几年沈家最小的孙女,是被姐姐们好奇的帮手带大的,她自己却还没有带弟弟妹妹的经验。
她底下先沈舒西出生的两个堂弟,都没有让她经常靠近逗弄的机会。只有沈舒西,是她从旁看着从被裹在襁褓里哇哇大哭的婴孩一点点长成会走会说的小女孩子,沈舒颜从迭翠关回西凉后没几天,就热心于教导这个妹妹说话。
并且这份热情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减退。
她这份热情倒是省了沈藏珠跟卫长嬴许多功夫,沈舒颜聪敏而博学,又有过目不忘这等天赋,论到对一些经史的了解,都不是才女的姑姑跟婶母两个人加起来也未必有她在行。被她一天到晚念叨着教导着,沈舒西如今冷不丁的就能背上几句圣贤文章了,沈藏珠跟卫长嬴在旁看着真是欣慰得紧。
这样免不了要再三称赞沈舒颜,本就喜欢争强好胜的沈舒颜得了夸奖越发斗志高昂,誓要将堂妹教导成跟自己一样多才多艺的神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