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宴上,卫长嬴还真替沈舒颜物色到了两个合适的玩伴。一个是四叔公沈熏的孙女沈蝶儿。去年除夕宴上卫长嬴就见过,还给过一个镯子。这沈蝶儿虽然比沈舒景都年长两岁,但性情温柔贤淑,据说侍奉沈熏跟霍氏都非常的孝顺。
而且她是父母长女,底下连嫡带庶好几个弟弟。但沈蝶儿从来没跟弟弟们红过脸,向来护着让着自家兄弟,极有长姐风范。
卫长嬴觉得这位小姐气质上与沈舒景有点仿佛——在帝都诸位长辈里,相比起来,沈舒颜最听沈舒景的话了。
另一个则是沈宣一个隔房堂兄弟的晚辈,名为沈千千,倒是恰好跟沈舒颜一样,过了年就算作七岁。这个也是有弟弟的,而且两个都是庶弟,但沈千千对两个弟弟都不错。宴上,卫长嬴不止一次看到她跟小大人一样,拿帕子替两个弟弟擦拭嘴角、叮嘱他们对一些性寒的食物忌口……唉,这就是本宗都盼望的,沈舒颜也能够与沈抒熠如此相处的景象嘛!
卫长嬴当时就把这小姑娘记下来了!
不管怎么看,沈蝶儿跟沈千千俱是在家里养尊处优然而不娇气不张扬的人,容貌秀美举止娴雅,绝对符合大家子里对于闺秀们的要求。
卫长嬴私下跟沈藏珠一阵嘀咕,沈藏珠观察一番之后,也频频点头。
于是,宴席上,姑嫂两个抓住机会对两人的长辈提出暗示,让她们往后多带这两个女孩子到祖堂来走动走动:“咱们都是一家人,晚辈们也该多亲近亲近才是。颜儿出生以来还是头一回回桑梓来,看什么都新鲜,只可惜大姐姐要照料西儿,我呢,又要忙着琐碎事情,却也无暇成日陪着她。再说她们这年纪的孩子,到底更喜欢跟同岁的人一道玩耍,蝶儿跟千千都是西凉土生土长的,想必能替颜儿介绍些风土,也叫这孩子学一学她堂姐们的娴静。”
沈蝶儿跟沈千千的母亲自无不允,当下说定了正月过后,就会经常打发人送女儿过来陪伴沈舒颜——这两位夫人也都是明白人,晓得卫长嬴看中的不过是沈蝶儿跟沈千千,说是说让她们带女儿来,但她们来了,卫长嬴岂不是也要出面招待?非年非节的卫长嬴也得忙着打理明沛堂里的后院之事呢,即使不忙,也不见得耐烦三天两头专门敷衍来客。所以到时候还是打发下人送女儿来就是了。
反正明沛堂里如今几位男子都是两位小姐的长辈,且只沈藏锋一个跟妻子卫长嬴会住到后院里去,沈藏机与沈藏昆都在前头。再说本宗这几位公子的名声都不错,没听说过什么龌龊之事,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样过了正月,两家按着承诺派下人送了女儿过府,卫长嬴也把沈舒颜招在跟前接待了她们,照例客套一番,就打发她们三人一起下去玩耍。
卫长嬴觉得以沈蝶儿跟沈千千的性情与脾气,即使沈舒颜有点娇气,总也会容忍下去。但还是派了小使女飞雨跟着伺候,想知道三人相处如何,要是两个堂侄女受了委屈,自己这个做婶母的好歹也替沈舒颜圆一下场。
结果到了快傍晚的时候,飞雨先跑来禀告:“三位小姐相处甚是和睦,四孙小姐主动教导两位小姐写诗和刺绣,两位小姐欢喜得很。”
“是吗?”卫长嬴听了很是高兴,道,“果然这法子不错,颜儿来了这些日子,都没有提过做这些事。”
片刻后沈舒颜陪着两个堂姐来告辞,三人之间的确是和气一团,非常的友爱。卫长嬴问了问她们这一日做了什么,沈蝶儿与沈千千都对沈舒颜大加赞赏,直说沈舒颜才华横溢,甚是了得。
卫长嬴心情很好的代侄女谦逊了几句,又道:“你们若喜欢诗,大可以多写一写。只是刺绣还是少做的好,如今天冷,屋子四下里关着,纵然白昼,光亮也不是很好,仔细伤了眼睛。”
三人一致应允。
不想把沈蝶儿跟沈千千才送走,沈舒颜就嘟着嘴靠到卫长嬴膝上来,抱怨道:“三婶,能不能往后不要叫她们来了呀?”
卫长嬴大为意外,道:“怎么?颜儿不喜欢她们?”飞雨说她们一天相处都很好啊!方才看她们三个处的不是也不差吗?印象中沈舒颜这侄女可不是会藏心思的,她要是不喜欢沈蝶儿跟沈千千,肯定早就发作出来了!
就听沈舒颜道:“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如今不想看到这样的人。”
卫长嬴心思转了一转,心想难道是因为沈舒颜还对弟弟沈抒熠有芥蒂在心,听沈蝶儿跟沈千千说了她们跟弟弟的友爱,勾起前事,心里不痛快?
她试探着问:“为什么呢?可是她们惹了颜儿不高兴?”
“那个千千堂姐,比我只大了三个月,我也不说她什么了!”沈舒颜把头往卫长嬴臂上一靠,小脸上满是郁闷与不屑,道,“那蝶儿姐姐都比帝都的大姐姐还大了!结果她连《尚书》都没有学完!我方才跟她们说了几句《尚书》里的典故,她们两个竟都一头雾水……本来还以为能跟她们谈诗论典呢!未想到要我手把手的从头教起!我以为大哥哥就算是不学无术了,却不想这两位堂姐比大哥哥还远远不如!大哥哥贪玩,学业不好,可武功练得不错呢!我方才问过这两位堂姐可会得武,她们齐刷刷的摇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文不成武不就,三婶您说这么不求上进的堂姐,怎么能老叫她们过来?”
她老气横秋,“没得拖累了我的功课,一个不小心别把我给带坏了!”
她撇着小嘴,“而且教她们比教大哥还累!我要不是在帝都那会,教大哥教出来的好脾气,早就把她们赶打出院门去了!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一篇文章,我讲了三遍还不明白!一种络子的打法,演示了两三回了还要再问……我就没见过这么笨的人!”
还道,“这样的人除了耗费我辰光外,大约就是专门来气我的了!所以,三婶,往后别叫她们来了,好不好嘛?”
说罢,沈舒颜高高昂着小脑袋,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盼望的看着婶母。
“呃……”卫长嬴无奈了:她知道沈舒颜天赋奇佳,于文事上何止是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简直就是犹如天授。慢说不爱学文的沈舒明,就连卫长嬴没出阁前认为天赋极高又肯努力的胞弟卫长风,单论才学,搁在沈舒颜跟前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要知道卫长风是以文风昌盛、才子辈出的凤州卫氏嫡孙,一出生就被祖母宋老夫人寄予厚望,精心教诲,略长一点,又是由祖父卫焕、名士卫师古亲自一点一点调教出来的未来阀主——而沈蝶儿跟沈千千,在各自家里兴许也是颇受父母钟爱的小姐,但放在整个沈家就无足轻重了。
更不要说西凉沈氏以武传家,就连本宗的公子们,包括阀主沈宣自己,也都不以才学见闻。沈宣平生除了宴席上应景的写过几首平庸酬和之作,从来没有任何诗文传出……这样的家风,除了沈舒颜这种天赋异禀的主儿外,合家上下能把文事看得多重要?
连沈舒明这个嫡长孙都变着法子躲功课,却成日往演武场上跑,乐此不疲的舞枪弄棒呢!沈蝶儿跟沈千千两个娇滴滴的小姐,最紧要的当然是女红针线、德容功行,又怎么可能耗费多少辰光在才学上?会得席上酬和、能看账本就成了嘛!
……其实出身公认文风昌盛的卫家的卫长嬴自己,就是个不怎么爱看书的主儿。
要不然她纵然对远嫁发憷,也不会一心一意琢磨着要把丈夫打服,而不是像表姐宋在水那样,熟读韬略文书,自信能够于不动声色之间把丈夫牢牢的抓在手心里……
所以此刻面对侄女的不屑,卫长嬴纠结了好半晌才讷讷的道:“你蝶儿姐姐跟千千姐姐呢,也不是全然没有比你强的地方。比如说她们的女红……”天可怜见,一篇文章若是长一点,之前又没看过,讲个三遍,她也未必能保证达到融会贯通啊!至于说络子……这个,还好宋表姐不在,不然,岂不是平白给表姐她一个笑到打迭的机会?
卫长嬴会承认自己笨么?
绝对不会!
所以她觉得,这都是因为小侄女太聪明了……沈蝶儿跟沈千千怎么也不会差到笨得把人气得七窍生烟的地步好么!
只可惜卫长嬴搜肠刮肚才想了句话替两个可怜的堂侄女辩解……
“女红也没我好!”沈舒颜嘟着红艳艳的小嘴,背着手,不满的道,“千千姐姐自己绣的帕子,真亏她好意思戴在身上,她说是狸猫扑蝶,我看了半天都没看出来哪里有狸猫?!分明就是一团黄白相间乱七八糟的东西嘛!蝶儿姐姐绣的也就过得去而已!空有其形,却无神髓!哪里有我绣的好?”
她一面说着,一面把自己的帕子扬起来给卫长嬴看,“三婶您看我绣的,这还不是我绣的最好的一块帕子呢!”
卫长嬴虽然没见过沈蝶儿跟沈千千的绣品,但把沈舒颜递上来的帕子展开细看一眼,也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坐直了身子道:“这真是你亲手绣的?!”
沈舒颜傲然道:“那还有假?”
“……”卫长嬴看着帕子上淡淡几片翠竹,掩映之间屋檐隐现,远方的天空数点孤雁经行……虽然说绣的地方不是很多,针法上也还有些稚意,可意境神髓,无一不具!细看之后,甚至会觉得针法上的稚意也别有一种怡然世外的野趣……
天地良心,别说她六七岁那会了,她现在都未必绣得出这等技艺的绣品好么!而且这上头的景物根本不是常用的图样,十有八.九是沈舒颜自己画的!即使是她临摹来的,冲着这份神韵,也不是技艺精湛的绣娘就能绣出来的!
卫长嬴足足愣了好半晌,才强笑着道:“颜儿真是聪慧灵秀,远超婶母想象!”
沈舒颜不以为意道:“我如今年幼,气力不足,许多针法虽然会,却不太会用。等过上几年,我长大了,再给婶母也绣点什么,必不会比婶母跟前的绣娘差的!”
“这话说的,你可是咱们沈家的千金小姐,哪里能让几个绣娘来跟你比?你有这份心,婶母啊听着就觉得这心里像是喝了蜜糖水一样甜啦!”卫长嬴现在深深的理解了沈舒明的心情——如此天赋,慢说做她的同辈压力巨大,做她的长辈何尝不是压力巨大!
但这更加坚定了卫长嬴给沈舒颜找玩伴的决心!
这么天资卓绝、这么凶残的小侄女,不找几个人陪着她,万一哪天她心血来潮,要跟我这个婶母谈论诗词、请教绣技,我该怎么办?!
为了自己的尊严,卫长嬴暂且敷衍完沈舒颜,擦着冷汗请来了黄氏商议对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