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卫长嬴给娘家的回礼没收拾齐全,鲁诚还没动身,卫新咏便进了帝都。
他在帝都本来自有祖屋住,但现下既然过继到了瑞羽堂,那边祖屋又是久无人住了,去也不便,就先往卫盛仪门上去拜访。
卫长嬴接到消息,就叫了鲁诚来问:“这六叔是打算在二叔那边住下来么?”
鲁诚摇头道:“应该不至于,毕竟二夫人去了,二老爷那边主持后院的是两位少夫人,六老爷又正当年轻,两下里即使差着辈分也相见不便。何况二公子、三公子都要守孝,并不方便招待六老爷。”
“祖母有说过他到了帝都怎么个住法么?”
“老夫人没提。”
卫长嬴想了想,就吩咐贺氏:“你打发人随便送点什么去二叔那儿,问问六叔的意思。”
贺氏出去叮嘱了人,然而晌午后,派去的人回来禀告道:“六老爷说,二姑夫人邀了他去苏府暂时落脚。”
卫新咏过继之后,论起来与卫郑音是堂姐弟,他比卫郑音又年轻了近一辈——重点是卫郑音与丈夫苏秀葳及夫家一大家子住着,在苏府前院收拾个院子安置他,不怕有什么闲话。
听到这个消息卫长嬴就知道姑姑没准也收到祖母的信了,就叫黄氏去上房:“你去跟母亲说一下,就说我这没见过面的六叔既然到了帝都,又在姑姑家住下来。我想择个日子过去拜见一下长辈。”
黄氏去上房后回来告诉她:“夫人说少夫人看着什么时候方便就好。”顿了顿,补了一句,“婢子去的时候,夫人正逗着小公子,听了婢子说的话,头也没抬就这么说了一句。”
“那我明儿个就去吧。”这就是把儿子给婆婆养的好处么?卫长嬴有点啼笑皆非,翻了翻手头的事,吩咐道,“明儿个姑姑你给我处置一些,姑姑做不了主的再放着,等我回来看。”
如此到了次日,卫长嬴请安时跟苏夫人再提了提,苏夫人答应后,她就乘车到了苏府。
拜见过邓老夫人,说了过来见叔父的,老夫人就着人送她到三房。
卫郑音正等着侄女,姑侄相见,寒暄过了,卫长嬴就问起卫新咏:“这位六叔今儿个在府里吗?”
“昨儿个我去跟你那外祖母说要请他过来暂住时,你那外祖父听见,就请他一道用了晚饭。”卫郑音一哂,道,“他把你外祖父敷衍得很好,两边都喝多了,这会子怕是还没起来。今早你外祖父出门前还派人来叮嘱不要去吵了他。”
对于卫新咏能把苏屏展哄好卫长嬴一点也不意外,不提他的才华了,就说他的容貌气度,便是庶族子弟,重风仪的阀阅里也没什么人敢小觑了他。此刻听说卫新咏一时间不便相见,就与姑姑商议:“祖母这是什么意思呢?姑姑可有什么消息?”
卫郑音携了她的手,一起在窗边软榻上坐了,才小声道:“信里和送信的人都没仔细说,但你想除了你那不争气的二叔还能是什么事?”
“我也这么想,就是不晓得二叔他究竟想做什么?”卫长嬴抿了抿嘴,低声道,“这卫新咏可不是能放心用的人。”
卫郑音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母亲她心里有数,若非迫不得已,必然不会委屈了你的。”
卫长嬴听了这话不免哑然失笑,道:“也就是几句口角,说起来他还被我威胁了一番性命……我至于记恨到现在吗?我就是觉得此人心智既深,又是正经的族里子弟,太过抬举了他,万一反噬……”
“你祖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卫郑音哂道,“你想这人再精明厉害今年才多大?你祖母这一生风风雨雨什么没见过,还能叫他反而算计了去吗?”
卫长嬴抿了抿嘴,知道姑姑这儿打探不出来更多,也不说这个话题,转而说起苏鱼舞来:“上回我陪表哥、表姐们送舅舅去季宅就医,顺道去看望了表弟,如今他已经能起身走动了,据说不两日就能回家来?只是看他脸色苍白,想是这一回受伤折了元气的缘故。我那儿有支上好的老参,已经成了人形,今儿急着出来忘记带上了。明后日打发人送过来给表弟补一补。”
卫郑音是日日打发人过去看儿子的,对苏鱼舞的情况当然比卫长嬴还清楚,就笑道:“哪儿能要你那里的好东西?我这里也有一支成了人形的老参了,你的还是自己留着往后孝敬公婆罢,这样的好东西可不是有银钱就能收到的。”
既然说到苏鱼舞,卫郑音又问起沈藏锋,“近来有信来吗?西凉的战事也不知道激烈不激烈?”
卫长嬴心里也没底,道:“我生辰的时候他着人送了信和礼来,这些日子倒没有信给我的。至于公公那儿有没有,我就不晓得了,也不好总去问。”
“闻说光儿被抱到你婆婆跟前养了,你也不要难过,你婆婆必不会亏待了他是一个,此外你如今才开始掌这一府上下,难免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万一因此疏忽了光儿,怕是懊悔莫及。”卫郑音叹道,“富贵荣华固然是好的,可跟亲生骨肉比起来那都是虚的,这一回鱼舞出了事,我算是看明白了——孩子们康健平安才是最紧要的事儿,阀主之位……听说他出事那时候,我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刀!早知道东胡那样危险,慢说阀主之位了,就是再富贵的位置,杀了我我也不放他走!”
卫长嬴一愣,道:“那表弟这回养好了伤……?”
“决计不能让他再去东胡了!”卫郑音慎重的道,“这一次出事简直把我的魂儿都吓飞了!我万不想再来一次!便是拼着被你外祖父责骂,被你姑丈反对,我也定要设法给他推了这劳什子的三年赴边建功!”
又说,“好在你大表哥与大表嫂去了任上,如今这家里是你那三表嫂在当着。钱氏不能放心二房,正四处打听着名门闺秀要给鱼梁说亲呢!我如今也在盘算着各家的小姐们……就看钱氏会给鱼梁找个什么样子的亲家了。横竖鱼梁是连边疆去都没去……那个位置,能得到就得到,得不到,就算了。”她再三强调,“东胡是绝对不能让他再去了!”
卫长嬴听姑姑这么说,就想起来那次在季宅里见到苏鱼舞可不是被这一次受伤吓得不想再去东胡的模样,反而对袍泽尽丧戎人之手耿耿于怀——这表弟这会正盼望着身体好了,能够早日重上战场,为袍泽报仇,也是为国效力呢!
然而这番话到了嘴边又想到苏鱼舞如今伤还没好,卫郑音也正惶恐着差点没了儿子,也许这母子两个现下都还激动着,过些日子不定又改了主意了。
她就没提这事,转道:“这会没外人,我倒有句在外头不好说的话:就冲着钱大舅母之前那么对待沈大姐姐,但凡疼女儿的人家怕是不敢跟她结这门亲吧?”
卫郑音道:“谁说不是呢?只要她问起来,那些平常百般赞着自家女儿、孙女的夫人、老夫人们,一个个都变了脸,纷纷推说……我如今不怕她给鱼梁娶个好的,就怕她娶不到媳妇,平白耽搁了鱼舞。”
“究竟是阀阅嫡子,哪儿会娶不到媳妇?”卫长嬴笑了一下,道,“只是门当户对的人家里许是不肯许嫁女儿的。”
这样说着话也到了晌午,卫郑音命人摆上饭来。
正一起用着的时候,下人来禀告:“卫六老爷醒了,如今在梳洗,看到时辰之后连说起迟了,要给诸位长辈兄姐请罪。听说阀主与咱们家老爷们都上差去了,而卫少夫人已经等候了几个时辰,就说用过饭就过来。”
卫郑音点头道:“你去那边说一下,长嬴这儿我招待着,让他不必担忧,慢慢儿的梳洗、从从容容的用饭才好。”
让卫新咏从容,姑侄两个却是匆匆放了牙箸,接了茶水漱口,又把闲人都打发了,只留下不必避讳的心腹伺候。
半晌后,卫新咏被人引了进来——卫长嬴一面起身相迎,口称六叔,一面打量了他一番:比起凤州那会瘦了一些,面上也带了些风霜之色,然而皎如华月的气度丝毫不减,容貌既俊秀,风仪又高雅,再加上才华横溢、又瑞羽堂的栽培推荐,说他不能斩露头角都没人信。
一番见礼之后,卫郑音请卫新咏上座,寒暄了几句,就笑着道:“说来真是意外,我以前并没有听说过六弟,若非这回与六弟成了嫡亲堂姐弟,竟不知道我卫氏族中还有六弟这样的人杰。”
“二姐真是过誉了。”卫新咏淡然一笑,风仪自显,客客气气的谦逊了一番,就把话题转到卫长嬴身上,微笑着道,“侄女儿今儿个久等了。”
“六叔远道而来,侄女不曾远迎,已是失礼,今日等候片刻,也是应该的。”卫长嬴长睫一动,淡笑着道。
见她说话这么客气,卫新咏不免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道:“究竟做了母亲的人,是懂事多了。我还以为,今儿个进来,先又要一把长剑或匕首架到脖子上。”
卫郑音并不太清楚卫长嬴之前与卫新咏见过的事情,这会不免诧异的看了眼侄女——卫长嬴先是一蹙眉,随即淡笑着道:“谁还没有年幼无知的时候呢?六叔风仪高华,远胜常人,都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六叔难道还没原谅侄女吗?”
“那会你确实年幼无知。”卫新咏一哂,也不再提两人之前的纷争,道,“不过霍照玉尚主的这件事情,似乎是你将为人母的时候做下来的罢?侄女的年幼无知次数,未免太多了些。”
这件事情卫长嬴也是懊悔不迭,如今被他提起来脸上十分的挂不住,想要发作,忽然转念想到一事,惊奇的请教:“六叔如何知晓此事?”她因为觉得太过丢脸,可是连凤州那边都没告诉啊!
卫郑音见侄女朝自己看来,忙摇头道:“我昨儿个匆匆跟你六叔照了个面,可也没来得及细说。”
不过又醒悟过来,“我倒是在给你祖母的信里提了提!”
卫新咏见她们姑侄已经晓得自己如何知道此事了,便淡淡一笑,不再赘言解释。
卫长嬴尴尬的咬了咬唇,见卫新咏刺了自己这么一句之后竟不作声了,福至心灵,冲口道:“这件事情……可是引了什么不好的后果?”
闻得此言,卫郑音也露出一丝讶色,紧张的看向卫新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