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顾小姐说完这话已经预备拂袖而去了,钱茉儿这么一逼,她十分的下不来台,愤怒的转头望向她,道:“你真是莫名其妙!”
她啐了这么一句又要走,钱茉儿气到极点,却不肯就这么放过她,冷笑着追上去,张开双臂拦在她面前,大声道:“我敢发誓,你敢吗?你不敢,还说我莫名其妙?事情都是你引起来的,现在你反而也来骂我,你讲不讲道理?”
“跟你这样的人讲道理有用吗?”顾小姐本不想再睬她了,可被她拦着不能脱身,也有点心浮气躁,怒道,“卫长嬴都走了,你还缠着我做什么?还嫌你今儿个闹的笑话不够多吗?”
被她提醒,钱茉儿一怔,左右一望,果然卫长嬴和苏鱼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十几丈外、就要被花树掩映得看不见了。看情况她们身边还簇拥了数人,似乎就是方才边踩自己边搭梯子下台的那几个。
她想到自己顺嘴附和了句话,引来这许多事情,又挨打又丢人,到现在与同伴也闹翻了,卫长嬴倒是若无其事的先回殿里去了……不禁悲从中来,哭泣道:“顾媚媚,我真是看错了你!方才明明就是你起的头,也不帮我说一句,现在闹成这样,我怎么有脸继续去殿里席上?我要回家!”
又气愤道,“之前的那事儿,也不要再提了,刘若玉虽然与我不熟悉,但我也听说过这刘十小姐是个好性情的人。倒是你,一点也不可靠!”
闺名媚媚的顾小姐闻言皱起了眉,忙把她拉到路边,避开视线,低声埋怨:“你也真是的,我小声议论两句话,你跟着说下去也就算了,何必说得那么难听?这么公然闹起来,不是让我难做吗?”
“你说我说话难听?你说的就好听吗?”钱茉儿哭着道,“之前你不是鄙夷卫长嬴得很?现在倒来怪我说她的话太难听了,你们就这么怕她?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臣子之妇罢了,你可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对她畏惧到这样的地步!我真是看错你了,我本来以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才把你指出来的,满以为只有你不怕她,敢出来和她理论,却不想你这样怯懦!”
顾媚媚脸色难看得很,用力扯着帕子道:“你说的什么话……我……我怎么会怕她?只是那种人,你说咱们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何必与她一般见识?你看看她,一个大家闺秀,被人说两句,不好言好语的分辩也就算了,出手就打人!还专门打嘴……真是……真是好没规矩!”
钱茉儿伤心的擦着眼泪,道:“你现在和我说这些了?方才不是还叫我钱六小姐,还生怕和我撇不清干系吗?”
“那么多人你不指,偏偏指我,我不是要以为你想故意与我过不去?”顾媚媚咬着唇,心想再不到正殿去真要得罪临川公主了,而且站在这里和钱茉儿一直吵下去也不成体统——不管怎么样,把钱茉儿哄好了再说,就柔声细气的道,“咱们本是知交好友,为了卫长嬴自己闹起来,你说还不是给别人看笑话吗?你不要吵了好不好?咱们好好的说话。”
钱茉儿流着泪道:“谁和你是好朋友?我今儿个算是看清楚你了!再说我和卫长嬴此后也就结了仇,你胆子这么小,和你结交,不被你气死才怪!我往后要交往,也要交往胆子大点的,哪像你这样,背后议论起来起劲,当面一对质话都不敢认了!”说完一拂袖子,带着使女就快步而去,把顾媚媚丢在后头了。
“你!”顾媚媚脸色几变,想叫住她,然而又怕引人注意,只得恨恨的用力跺了跺脚,轻声咒骂,“没用的东西!还说我呢!自己撑不住跳了出去,又没本事胜过人,平白丢了脸,还想拖我下水……真是个废物!”
这时候卫长嬴与苏鱼丽早就走到正殿附近了,依稀听到殿中传出丝竹之声。
两人与身边的女眷们招呼了一声,各自整理裙裾,彼此看过没有失仪的地方,就举步入殿。
进去之后,见临川公主已经坐回原位,正侧着头和底下一个宫人说着话,瞥见她们,才对那宫人摆了摆手,打发那宫人重新侍立回去。
这情形谁都知道是公主疑惑为什么后头的人迟迟不来了,众人心下暗自庆幸,各自向公主福了一福,仍归原座。
卫长嬴因为席位就在贵妃身后,回去时要路过公主附近,就被临川公主叫住,道:“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晚?”
“臣妇头一回进宫,因为贪看沿路的石榴花,走得慢了些。”卫长嬴恭敬的道,“臣妇的表姐陪着臣妇一起走,有几位女眷因看臣妇眼生,过来和臣妇说话,就一起寒暄着走了。”
临川公主闻言,脸色略缓,道:“五月榴花照眼明【注】。本宫素来最喜榴花,今儿个母后所以使人在这未央宫内外都设了榴花为饰,世人只说花红柳绿是常景,然而榴花开欲燃,这样绝艳烈烈的盛放又岂是庸人能品味?你倒是有眼光。”就和颜悦色的让她还席。
卫长嬴暗想这位殿下对石榴花还真是喜欢得紧,自己不过说了句贪看榴花所以回来得晚了,竟就得了她的一分好感。
她回到席上,发现案上菜肴酒水都已经被撤走了。柳笛倒还侍立在旁,笑着解释:“方才换过几味菜,因为少夫人不在,婢子自作主张让她们先不要拿上来,免得冷了,婢子这就去着人送来。”
“劳烦你了。”卫长嬴和她客气了一句,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就看到前头邓贵妃换了个支颐而坐的姿势,身旁多了一个人,穿了桃红暗绣曼荼罗花叶的上襦,系着松花色洒绣竹叶的罗裙。
因为是在卫长嬴前面,虽然这人侧着身子,只能看到一线雪腮,但只看敢穿桃红配松花这样娇艳的颜色,也知道年岁不会很大。她漆一般的乌发绾了个单螺,髻上插着一对宝石攒芙蓉花簪子,在殿中灯火折射上一闪一闪的……卫长嬴觉得这对簪子莫名眼熟,沉吟片刻,猛然想了起来:“这对簪子……不是宋表姐在凤州那会常戴的吗?”
她记得很是清楚,那次自己惹怒母亲宋夫人,被罚跪在庭院里,为了迫使宋夫人心疼,故意拣着没有树荫的地方跪。结果宋夫人那次也狠了心,母女两个斗气,卫长风劝说不住,就去请了宋在水说情。
结果宋在水赶去为卫长嬴解了围,卫长嬴却把这表姐忘记了,宋在水脱身之后还跑到衔霜庭里寻了她理论……当时头上簪的可不就是这一对?
“有宋表姐的簪子,又陪着贵妃说话……大约就是邓宗麒那胞妹,邓弯弯?”卫长嬴想道,“虽然说今儿个殿里女孩子多得很,贵妃也不见得就只会叫了我陪着说话。但头上插着宋表姐曾经的簪子,十有八.九错不了了。”
卫长嬴很好奇这邓弯弯是个什么性情才能够让宋在水看进了眼里——她的嫡亲表姐她很清楚,宋在水看似性情温柔大方,贤良淑德之表率,众多长辈公认的闺秀楷模——实际上宋在水的真实喜好用眼高于顶来形容都不过分,等闲之人她根本就看不入眼,更不要说在写给表妹的信里提到并夸奖了。
但现在人家嫡亲姑侄说着话,又没叫她近前,卫长嬴也不好硬凑过去,只得遗憾的向邓弯弯的背影看了几眼,与柳笛敷衍了起来。
这样用了两道菜,就见年纪最长的英王太后左右望了望,招手叫宫人走近,问道:“皇后娘娘去更衣了这许久,怎的还没过来呢?”
那宫人忙道:“婢子去看看。”
英王太后本就与几位宗室命妇坐在了一起,这会这样说了之后,其他王后也没心情继续闲聊,都纷纷停箸等待了起来。
卫长嬴看到,也被提醒了:之前临川公主在千秋阁里题完了字,提议先回来,就是说估计顾皇后已经回来了。然而到这会皇后都还没到……按说顾皇后为了临川公主的生辰,把整个未央宫都打扮起来了,照理是不会故意冷落临川的生辰宴的,怎么会一去不回呢?
她慢慢啜着荔枝绿,心里寻思着可能出现的变故。等了片刻,之前被英王太后打听的宫人从屏风后折了回来,匆匆到英王太后跟前小声禀告了几句,英王太后露出恍然之色,一面点头一面和另外几位王后、郡主说明。因为离了段距离,殿中又还喧嚷着,卫长嬴听不清楚,只能从宗室命妇们恍然大悟却并无担心震怒的表情揣测事情不大,却不能知道具体的原因,不免非常遗憾。
好在邓贵妃虽然之前一直在和侄女说话,其实也一直留意着这边,忽然扬声问:“柳枝你过来,皇后姐姐为什么还没到……虽然是英王太后周全,让你去问的,但如今殿里谁不担心皇后姐姐?你怎么就悄悄的回了英王太后一个人,也不和其他人说一声?”
就训斥她,“没点儿眼色,也就是皇后姐姐心慈,容得下你这样蠢笨的奴婢!”
柳枝被邓贵妃一叫,脸色就是一变,显然长乐殿里的侍者对这位贵妃也头疼得紧,就怯生生的解释:“婢子想着是英王太后先问的,先告诉了王太后,再……”
英王太后听着事情不对劲,暗悔自己多事,惟恐被卷进去,忙也抢道:“说起来都怪我这把老骨头多事……”
“不关王太后的事情。”邓贵妃对英王太后倒还客气,淡淡的道,“柳枝你还忤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点过来把话说清楚了!”
因为贵妃一番发作,这时候殿里渐渐都安静了下来,均望向了丹墀上,各怀心思的等待着。
【注】南宋朱熹的《题榴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