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炬成灰泪始干
蓉蓉和墨竹一起给李逸取出子弹,消毒,上药,忙了半个时辰。不知为什么蓉蓉总感觉这个三小姐的丫鬟不是个好人,问她话,有时躲躲闪闪,有时干脆假装昏厥过去,蓉蓉太清楚了,这么一点不在要害部位的伤还不至于昏厥过去。因为刚才取子弹时,她几乎是看着蓉蓉的,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说明这个女人性格的狂野。但恰恰是上完药,包扎好了,却昏死过去好多次,谁信呢?
“波波洛德芙是什么人?”蓉蓉第三次问李逸,她已经在打绷带的最后一个结。“不晓得”,李逸有气无力的答,眼睛也不睁开看人。“那个傻小子为什么要将你绑在靠背上?”连墨竹也有点儿生气了,她很想上前给李逸的伤口猛击打拳,但她忍住了。“我也不知道”,李逸睁开眼睛瞧了一眼小姐,见小姐真的很生气,心里有点发怵,她又闭上眼睛说:“那个家伙把我手脚捆住,不知道想干什么?后来我挣脱了,和他打了起来,如果那个外国小妞不开枪,还不知道最后谁赢谁输呢!”李逸越说越离谱,蓉蓉的心里有一肚子问题,比如李逸是怎么到地下室的?倪崇敬和那个洋妞是如何来到李家的?为什么来李家?
蓉蓉不想再纠缠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睡觉之前,她还想再劝说一下墨竹,争取墨竹帮她去杀了那个道貌岸然的丁博士,杀了博士,等于消灭了几个师的小日本。这对蓉蓉太重要了,现在她对小日本恨之入骨。柔软的床,微微有些百合花香味的被子,蓉蓉不习惯睡这样的床,她辗转反侧睡不着。“墨竹姐”,蓉蓉居然叫三小姐墨竹姐,墨竹心里荡漾着温馨,可她知道蓉蓉想说什么,故意装的很困的样子:“嗯,你也困了,早点睡吧!”“墨竹姐,听说丁博士一个人可抵得上小日本几个师,这是真的吗?”“嗯嗯,应该是真的,蓉蓉,睡吧!我困了”,说了这话,墨竹再也不啃声了。无奈,蓉蓉只好闭嘴了,她怎么能想到睡在她傍边的墨竹姐,也是个杀千刀的,即使博士不是她亲表舅,她也不会动他一根汗毛,人各有志嘛。
第二天一早,蓉蓉起的很早,她终于放弃了争取蓉蓉的援手,她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比她自己还合适的人选,她就是蓉蓉在丁家被顶替的那个真丫鬟樊小惠。樊小惠是蓉蓉的好朋友,不过她是个胆小怕事的女人,很贤惠,快三十的女人,就是不肯嫁人。蓉蓉顶替她的这两天,她换成伙房的衣服在厨房打杂,就是不肯离开丁家。虽然她和蓉蓉算的上的最要好的朋友,可对于她为什么不肯嫁人,蓉蓉却一个字也没有从她那里听说。她长得虽不那么出众,但也小家碧玉,五官玲珑,身材婀娜。蓉蓉有时会对她说:“如果我是男人,我愿意娶你做老婆”,“问题是你不是男人”,樊小惠嫣然一笑,没有下文。
天亮的很早,竹行桥码头的人更早,人声鼎沸。有搬毛竹的,有搬砻糠的,再加上水里的倒影晃动,更显热闹。天气是这三天来最好的,一碧如洗,白色的水鸟在船舷边啄食着从砻糠袋子里掉出来的米粒。蓉蓉划着小舢板,樊小惠坐在船头。小舢板缓缓的向东划去,长长的竹排,半浮在水面的木排,一个个被舢板抛在后面。
“小惠,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蓉蓉双手划桨,眼睛注视着樊小惠,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小惠是那样贤惠,那样胆小的人。“蓉蓉,你现在过的好吗?”小惠虽然胆子小,但她不笨,她早已猜到蓉蓉约她的目的,蓉蓉行刺丁博士的事情,在丁家大院已不是秘密,差一点连她也脱不了干系,辛亏小惠的为人处世,丁家上上下下无一不认可。
“你恨日本人吧?”蓉蓉审慎的选择语句。“当然,也耳闻目睹了好些悲惨的事,只是一个女人家,也没有什么作为,你还不知道吧?我对博士”,樊小惠欲言又止,她想到蓉蓉要她做的事,肯定与丁博士有关。以前是姑娘家难以启齿,现在不得不说了。“我胆子小,你也知道,当然这也不是不帮你的理由,人到了一定地步,再胆小的人,也会疯狂起来”,小惠决定把这些东西全部和盘托出。
“听说,博士一个人可抵得上几个师的威力,可算是大大的坏人”,蓉蓉突然想到丁峻铭也可能是他的表舅,不过大局为重,这个人必须除掉。她两眼紧盯着樊小惠,小惠转过脸,看着河岸边的风雨走廊,那里人来人往,她轻轻的说:“不管峻铭是大好人,还是大坏人,对我都一样,我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话说的很轻,但很肯定,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小惠心里想当初早知道你要刺杀博士,我才不会让你穿着我的衣服呆在丁家呢。蓉蓉的心里却“咯噔”一下,没想到,小惠居然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她当然不死心:“为什么?小惠,丁峻铭可比普通的日本人还坏!”
“不为什么?即使这个人在你看来十恶不赦,在我看来”,小惠停顿了几秒钟,转过头,像看妈妈一样凝视着蓉蓉漂亮的双眼。“在我的心里,俊铭永远是个大好人,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嫁人?总不会丑的没人要吧?”蓉蓉不接话,她不知道小惠下一秒要说什么?“我的心永远属于俊铭!”小惠说完这句话,她又转过脸去。蓉蓉还是一头雾水,她对那个可恨丁博士居然称呼是俊铭,多么亲切啊,她的心里一动。蓉蓉停下双桨,小舢板在水面自在的飘荡。小惠的眼前却浮现了十几年前的一幕。
那是一个盛夏季节,那时候贫穷而快乐,没有战乱,镇上一群顽皮的小男孩,脱光了衣服,潜入水中,去偷西瓜船上的大西瓜和雪团瓜。船上主要劳力去镇子里卖瓜,四五吨的木船上只有一个老太太,或者小女孩在看着那些十分诱人的西瓜。少掉一两个,当然也不会发现。而小男孩们也不会偷很多,只够他们几个小朋友吃个痛快就行了。樊小惠那时候,大概十五六岁,她一般看见了小男孩的作案,不会一惊一乍,她生来温和。她在水里摸着螺蛳和河蚌,那是一种很美味的菜,放点雪里蕻进去,再放几个小辣椒,很美味,家里人喜欢吃,小惠更喜欢做这件事。她会游泳,一般镇子里穷人家的孩子都会游泳,命贱嬷,不像有钱人家的孩子。
天蓝蓝的,连一丝云彩都没有,知了在柳树上不厌其烦的鸣唱着,仿佛有唱不完的好心情。岸上有几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在捉知了玩。不知道是小惠的木盆飘到河中央了,还是柳树枝断了,一个穿着粉红色绸缎短褂,下穿白色西短裤的少年“噗通”一声掉在水里,正好一条大木船从桥洞里过来,水面涌起了一尺多高的浪花,粉红色和白色一下子不见了,岸上其他的少爷直跳脚,没有一个人下水,这些有钱人家的白脚掌都是旱鸭子,一个也不会游泳。
小小惠这时正是少女最害羞的时候,一般迎头碰上男孩,她会绕开**尺走。而就在她踩水捞到河中央自己装着螺蛳和河蚌的木盆时,那个粉红上衣的男孩就在她的木盆边浮了起来。那个男孩就是后来的博士丁峻铭,几乎不用考虑,只是小惠的本能,她早已忘了少女的羞涩,一手捉住少年的双手,一手抱着他的腰,到底小惠那时没有多少力气,而且溺水的人又特别拖泥带水,小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少年弄上岸。那些少爷早已不见了踪影,少年吐出了好多水,却好像没有了呼吸。不知道小惠哪里看来的,小惠居然给少年进行了人工呼吸,还有板有眼儿,少年开始喘气,这时,少年的家长来了,小惠悄悄地走了。
自那以后,小惠还是天天摸她的螺蛳,红衣服白短裤的少年一段时间里天天在岸边徘徊,少年少女没有一句话的交流。直到有一天小惠的爸爸得了血吸虫病死了,夏天太热,爸爸的身体开始有味道。小惠和妈妈一筹莫展,连给爸爸做一身像样的衣服也没有钱,何况买棺材,没有大事的时候,穷人还穷开心。连穷人家的亲戚也少,小惠陪妈妈祭奠完爸爸,拿着小凳子坐在门口,抬头望着天,她希望天上掉下几个大洋来,哪怕铜板也好。“诺,这里是九个大洋,给你爸爸买棺材,要是不够,我再去拿”,粉衣白裤换成了黑衣白裤,少年还是那少年,他真不知道小惠的名字。小惠呆呆的望着俊俏的少年郎,她的眼光还是呆呆的,少年一把抓住小惠的左手,将九个大洋塞入她的手里,生怕掉下来,还把小惠的右手盖在大洋上。小惠觉得少年的手好温暖,好温暖。
从此以后樊小惠就有了给少爷当丫鬟的念头,虽然她和少年的年纪相仿。她不敢有让少爷娶她的念头,他们的地位有天壤之别。不过她会常常想起给少爷做人工呼吸时的情景,尽管那时一点儿没有别的想法,但事后,她觉得很甜蜜,很温暖,尤其是少爷的手白白嫩嫩,很温暖。这个少爷就是少年丁峻铭,他十七岁去了美国,不过每年春节前后,丁峻铭都会写一封信给樊小惠。小惠一封信也没有拆,她觉得不需要拆,她也不认识几个字,俊铭不会娶她做老婆,但小惠心里还是有所期待,她期待什么呢?哪怕做个妾也愿意,哪怕做丁家的佣人,她也愿意。也许有人会骂她贱,她才不计较呢。除了春节前后,樊小惠呆在家里,其他日子,她在苏州的一个庵里出家,那种带发修行,居然还学了一身好本事。可本事再好,她的想法不变,还是去丁家做丫鬟,哪怕服侍老太太也好。也许是九个大洋,也许是少年温暖的手,也许什么都不是,樊小惠是丁家最勤快的丫鬟。
少年变成了博士,小惠还是那个小惠,除了一身拳脚本事,别的什么也没变,还是那样贤惠,还是那样胆小。丁峻铭居然回来了,尽管两鬓有丝丝白发,他的手还是那样的温暖,他的目光还是那样柔和。更令小惠难以平静的是,俊铭还和小惠有了一次交心的长谈。
“小惠,蓉蓉,过来吃早饭!”一个白衣白裤的人在太平桥上给小舢板上的人打招呼,这个人蓉蓉和小惠都认识。不知不觉的小舢板已经到了太平桥下,小惠的思绪也回到了现实中来,她眼眶里晶莹的泪珠在打转,泪水溢满整个眼眶,她赶紧擦拭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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