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高浪快,万里骑蟾背。曾识姮娥真体态,素面元无粉黛。身游银阙珠宫,俯看积气蒙蒙。醉里偶摇桂树,人间唤作凉风。”
日映西天云蒸霞蔚,洪泽湖南滩外的百里水面上划来一叶扁舟。舟上三男两女摇撸如飞,船头一位男子手把酒壶引吭高歌。其声清越有如龙吟鹤鸣响彻湖上,欣然怡悦之情尽显词曲之中。
西侧数里外水畔的明祖陵城上,值守陵寝的三五军卒听了纷纷举目来投。有持戈甲士抚垛而眺,啧啧咋舌道:“这是哪里来的渔野刁民,值此高祖皇帝大行万民服丧同哀,竟敢如此清歌高曲旁若无人!”
旁边另有名军士瞧觑罢了,撇撇嘴道:“这几人行舟似箭瞧来个个身怀绝技,摸不准都是洪泽湖深处里的江湖歹客。此等宵小目无王法管将不得,咱们便只作未见也可少惹麻烦!”
原来这时正乃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十四,距着洪武帝朱元璋大行不过四日光景。讯息文告已自京师传谕天下,此地村镇毗邻京畿百里自然得闻。
而湖上舟中的三男两女,正是为避明廷搜剿遁隐川泽的柳少阳一行。伫在头里欣然高歌之人乃是莫凌涛,此时他已与钱秋琳结为夫妇,又乍闻杀父仇人朱元璋身死心头快意。这才于行舟之际不捺胸中豪兴,放声清唱起来。
柳少阳自打去岁率五行门群豪遁隐洪泽湖中岛寨,虽处避世之地却时时遣出门人在外以为眼线。
这一日打南边传回讯息,言说朱元璋已于五月初十驾崩宫中。群豪多乃昔日周吴旧部后人,彼此多年宿仇自然尽皆快慰。
柳少阳深知这些年储君之争如潮汹涌,后来晋王谋逆事泄被软禁王宫部属尽散,朱元璋又迭兴党狱手段严酷,其余几路藩王与皇太孙的明争暗斗才有所歇止。
眼下朱元璋已然病逝,朱允炆登基虽说名正言顺,但天下强藩辈分为尊自然欲图皇位。而朱允炆早在身为储君之初,削藩之意便已昭然若揭,自然也会猝下狠手意图先发制人。
如此一来,皇家之中帝位角逐事关生死荣辱,有进无退必将引得纷争血戮。当下事不宜迟安顿妥当,自带着莫凌涛等四人乔装入京打探消息情形。存意在这等争权夺势之中寻觅良机,也好他日为隐匿四海的门下诸人脱去乱党罪名。
这厢一行南穿扬州府越过长江,不两日便到得京师天子脚下。此刻雄浑巍峨的金陵城里,处处香烛牲案素幡高悬,城中百姓人人披麻戴孝神情肃穆。
柳少阳等人打金川门而入往南行去,到得朝阳门左近只见路旁百姓人潮涌动,城池之下有如林而立的金钺甲士层层护卫。五人举目往里人丛里端探觑,但瞅有无数锦衣侍卫手持仪仗旗纛幡氅,自城门之中源源而出,又往西北方向的皇墙御道之中行去。
旋即问过身旁的百姓才知晓,原来朱允炆已然登临大宝身即皇位,今日乃是率文武百官送灵于孝陵下葬。只因朱元璋于京畿百姓多有恩泽,万民得知哀讯欲为送行,又期睹瞻仰新登天子容仪,这才将朝阳门外道旁拥得水泄不通。
莫凌涛闻言目透寒意暗啐一声,显是对昔年杀父戮家之仇不能释怀。而柳少阳则静伫人丛之中,心下暗忖:“照理说遵依礼制先皇驾崩,没有如此只隔数日便下葬之理。想是那朱允炆忧心其余藩王借奔丧之名,率人入京与自己为难生出乱来,这才诸事从速行出此举。”
他心念转动处,只听得送殡的仪仗队里,有一锦衣皇差手捧绢帛圣旨,立于车上高声诵道:“天祐下民,作之君。我高祖皇帝受天之命,统有万邦。宵衣旰食,弘济斯民,……朕以眇躬,纂承大统,恭依遗诏,于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十六日即皇帝位……其以明年正月初一日为建文元年,大赦天下。自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十八日昧爽以前,大辟罪以下,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
其音以内劲而发四隅皆闻真切,一旁的金玄策听在耳中,不禁低声冷笑:“朱允炆这厮甫做了皇帝就急着大赦天下,这是欲图收揽人心来保自己皇位安稳的了。只不过他这道诏书里说‘大辟罪以下’‘咸赦除之’,可并没把咱们这些举事复国的死罪‘乱党’包含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