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柳少阳携了上官绝趁机遁走,尽展毕身之能伏高窜低力避强敌追兵,飞檐走壁往北透出重围跃到晋王宫外。
他急赶一阵又纵出了太原外城,一路足下如飞往北上了处荒山孤冈。片刻间掠出数十里地,瞅觑身后追赶之人尽被甩脱,这才站定脚步将上官绝放下。
上官绝被自己的首徒叶灵义偷袭一剑,贯穿心肺终究难以活命,挨到此刻虽真气未散却已然晕厥。柳少阳往他手腕再度一股真气,上官绝**数声咳出几口鲜血,半晌终于缓缓睁开眼帘。
他慢慢伸出手来,抵在了自己胸前那道致命的伤口之上,低声苦笑道:“想不到我上官绝纵横一生千忖万算,竟死在了自己的亲传徒儿手上,真是好不可笑……”
紧接着抬眼盯在了柳少阳身上,喃喃道:“倒是你这位吕尊主的侄儿心肠很好,与本座非亲非故却愿甘冒奇险,仍要将我救出虎狼之地……不让我分尸恶贼之手……”
柳少阳眼瞅这位昔日里江湖扬名的玄宗一脉尊主,已成了如此一副奄奄待毙之象。目之所及一袭白衣尽成赤红,原本俊雅的面庞俨然苍老了许多。禁不住心中一阵悲凉,涩声问道:“前辈,您还有何吩咐便直说了吧,小子无论如何都要办到!”
上官绝喘了口气,缓缓道:“本座自打从先师手上接掌昆仑门户,二十多年亦修亦俗没有子嗣,这一死倒也少了些牵挂。只是……只是有两件事放心不下……敝派的道场远在昆仑山,乃是屹处玉珠峰上的昆仑观。眼下观中还有数十名修道弟子留守师门……还要劳烦柳门主代老夫传讯,让我徒儿游云鸿继承掌门传我昆仑玄宗一脉……”
说罢右手颤颤巍巍,自怀中掏出一块通体晶莹的白虎玉佩,要交在柳少阳手上,道:“此佩乃我昆仑派世代相传之物,你将这个在众弟子面前拿出来……他们便会相信你说的话了……”
柳少阳听了这话不由一怔,心头暗想:“相传那昆仑山巍峨西陲道路阻绝,离此相距数里之遥我可从没去过。如此一来一回少说也得近半年光景,五行门百废待兴只怕耽搁不起!”
但他眼见上官绝眼中满是期冀之色,旋即暗愧将心中私念抛在脑后,伸手将那玉佩郑重接过,恭声道:“前辈只管放心,此讯小子定然帮你代到!”
上官绝见他答允下来先是神情一缓,而后似是心绪激荡呼吸转为急促,本是煞白的脸颊泛起些许血红,掌心一翻抓住了柳少阳的手臂,断断续续道“此去路途遥远,真是难为你了……还有一件隐秘,劳你私下告诉我那徒儿……祖上传有遗训,昆仑山口的玉龙石下镇有一样玄宗圣物已历数千年,我昆仑派子孙当在山畔世世守护,不可擅启……”
柳少阳见上官绝自知大限已到,竟将昆仑派只可历代掌门知晓的隐秘也告诉了自己,心头一时五味杂陈,叹道:“上官前辈你尽管放心,这秘密我只告诉贵派的继任掌门,绝不会向旁人吐露分毫!”
上官绝见柳少阳将两件事尽都答允下来,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其时长夜已深霜华遍地,上官绝霍地里奋劲坐起身来,举目遥眺碧落西空,振声高吟道: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
他垂死无幸运出浑身气力,竟而字字铿锵如有金石交迸。但终归是数语未罢,便倏然间垂首气绝含笑而终。
柳少阳前后觑了心头一震,暗喟之余将上官绝衣冠整敛一番。又潜到冈下的村子里寻了张草席,这才掘了处坟茔将尸身裹着葬了。准备日后告知昆仑派后人,再迁骸骨入殓西归。
他前后一番忙碌过罢,眼瞅月过中天已至寅时,不由暗想:“上官前辈风采如此,也乃一代玄宗奇人。只是他遭人戮害弥留之际,为何不提自己报仇之事……是了,晋王这些年为谋帝位急功近利,招摇跋扈不通韬光养晦之策。常言道‘兵强则灭,木强则折’,虽是能得一时声势甚盛,但十有八九却落不了什么好下场。上官前辈于这一点临终已忖得明白,与他相比我倒着实眼界不如了!”
柳少阳思来忖去又忆起昔年往事,想到幼时曾听父亲柳承宗隐约提及,自己出生前夜他曾梦到东华帝君传谕转世,欣喜之下这才给自己以“少阳”为名,企盼日后可以神明得佑福祚常伴。
他念及此节苦笑数声,心下暗喟:“人世间的诸般际遇,真是祸福难测事与愿违。我三十年来先是父母双双惨死,而后又亲眼瞧着平素里的无数兄弟,死在修罗场中尸骨无存。心中有了所爱之人,竟为人算计成了负心薄幸之徒,不能同结连理抑且无颜再见。游历江湖诸般凑巧之下,更瞧见了玄门里三脉尊主都在眼前溘然逝去。如此说来哪里像什么东华帝君转世,纵然瘟神纠缠只怕也不过如此!”
他自顾在孤冈冢畔又歇坐了半个时辰气力渐复,抬头眼见长夜漫过天光微明。当即轻叹一声拂袖起身,径往与莫凌涛约定的城东赵家老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