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伯注意到她额头上的花瓣纹理越来越炫丽。
这是笑面狼彻底失控前的预兆。
异域花,乃花之极其稀有品种,喜阴凉之处,偏偏又不好多水,异域花并非花,它不开花不结果,对土壤对温度对湿度都极其挑剔,诺大的地下空间,几株异域花占据了近三分之二的位置,以彰显它的王者之尊地位,这地下的药物苗圃里名贵药材不少,但是整个加在一起,都不及异域花的一个零头。
她不惜辛苦访得异域花,当年差不多倾家荡产买下,几次失败,才终于成活几棵,看它长势不好,她的心就象被刀子剐过一般。
她脱口而出,冲吴伯吼道:“水浇多了?吴伯,温度表湿度表都有,你眼睛难道看不见吗?你照顾它们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能犯这样低级错误!”
吴伯一声不吭,他所能作的,就是垂手而立,静等雨过天晴。
他太了解她的脾气。
“阿免吗?”一个男人虚弱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口齿含糊,吐字不清。
说者轻描淡写,听者却是一阵哆嗦。
吴伯赶紧过去,将他往里推:“你怎么能出来?你是见不得光的!回去吧!”
“是阿免吗?”男人挣扎着不肯退回去:“我要见她!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这两声阿免,已让笑面狼哆嗦成了一团。
她胸中的肺叶也因这两声阿免差点爆炸。
她显然生气到了极致。
她的怒火如火山喷发一般,在这片绿意盎然的地方,煞了风景,凉了心意。
她裸露在外的手象戴了双诡异的镂空手套,蝴蝶先是希拉的几只,尔后重叠,重叠,再重叠,皮肤的颜色开始分层,化蝶的皮肤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它跳跃在原肤色上。愣是谁,看过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
“阿免是你喊的吗?”她冲了过去,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
高分贝的声音,让吴伯本能地想捂起耳朵。
一门之隔,这边是光闪闪的世界,那边却是漆黑一团。
看不清里面之人的面容、轮廓、表情,不知他的喜怒哀乐。
他融入黑暗中,如果没有声音,他的存在就如同不存在一般,不被察觉,他如同一个幽灵,飘荡在那个暗黑的空间里。
“你不是阿免,我不要见到你!”他显然被笑面狼锋利的声音吓到:“我要见阿免,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絮絮叨叨着,如同儿童的梦呓一般。
重复的语句!
几个简单的字眼!
“吴伯,让他吃饭!” 她彻底失掉耐心。
“汤圆冷了!”吴伯迟疑着。
“管不了那么多!让他吃!”她锁着眉头命令道。
吴伯轻叹一声,咒到:“这鬼天气!”
言毕就走了进去,吴伯摁了进门的一个按钮,房间里顿时出现了几只萤火虫般的小小光源,即便这样的小光源亦不能长期亮着。
吴伯眯着眼睛,待了一会儿才适应这里暗淡的光线,大致能辨别出来男人的眉眼来,他走了过去,对赤脚站在木地板上的他,低声哄到:“阳子乖,吃饭啦!”
“我不吃!我不要待在这,我要回家。”他用简单的逻辑尝试和吴伯谈判:“回家,就吃饭,不回家,就不吃饭。”
“吃不吃可由不得你我!”吴伯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手不敢怠慢,抢着将汤圆喂了过去,他搜刮着大脑中有限的辞藻,希望借此能勾起眼前这个男人的食欲:“这个汤圆,是花生酱的馅儿?还是冰糖芝麻馅儿?忘记了,老了,不中用了,你尝尝,再告诉吴伯这是什么馅儿,好不好?”
阳子并不张口,而是紧张地盯着外面:“那个老女人会进来吗?”
吴伯尴尬得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只能一个劲儿地催着阳子:“快吃,别说话。”
“你答应把这个带给阿免我才吃饭。”阳子讨价还价。
吴伯一叠声地应着:“好!好!好!”
笑面狼在吴伯进屋后,开始拿起小铲子,给花花草草松土,想借机平复一下自己的心境,听到老女人这三个字眼,她的手抖了下,松土的力度太大,差点一铲子就结束了手下冥萝的生命。
但是,她忍着。
她不希望他死掉!
仅此而已吗?
这段本来何其美好的姻缘已经面目全非。
剩下的是什么,连笑面狼自己也说不清楚。
听他喊着阿免,心就滴血。
这个男人是她曾经的爱人,是萧笙萧遥的爸爸。
但他同时却是另外一个女人名正言顺的丈夫,听说那个女人也有了孩子。
第一次选择,笑面狼带着儿女,三个人一边,另外一边,是那个女人可怜兮兮哭作一团的孤立背影。
他坚定地选择了她。
选择不会这么轻易结束,他知道,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躲藏起来。
她就找到了他们,她只是白天乔装了一番,扮演了个拾荒人,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冲她晾晒在外面的衣服喷了点“香水”。
当他抱着奄奄一息的她来求她时。
她自然不会答应救她。
“我留下,这样总可以了吧?!”
这是他的选择,救她,放过她,他留下。
她要的是他心甘情愿地留下。
异域花就是好,她是经过多次尝试和摸索才知道。
这草本植物,一片小叶子,释放出的气味足以让你大脑出现一时的空白。
多年前,古书就有记载,把它称为水洗草,现代人又把它叫做橡皮草,这些称呼都是依据它的作用而来,它的气味能释放出一种特殊的多酚酶,刺激闻者的神经,让人变得迟钝忘事,少量的闻着,对人影响不是很大,如果大量的接触,就不是件妙事。
如果日日夜夜与它陪伴,它就如同安放在你大脑中的橡皮擦,一点点地擦除大脑中储存的记忆,好的,不好的,不想记住的,想记住的,一并擦除。
只留下一些深深烙在灵魂里的那些印记,无法擦除之外,其余记忆都能全部清零。
最先擦除的那部分是阳子当年叱诧风云的商界人生。
阳子一夜之间在扶苏消失,一个女人变卖了他所有的资产,却在同一年租下了苏NAN大厦的10-1层,而后是全部。
后来擦除是那个叫娇娇的女人。
他大脑中关于他青年时期的这一段记忆,就只剩下两个名字,一个是 “阿免”,一个是“骄阳”
阿免就是笑面狼。
骄阳,一开始笑面狼不知道是谁,后来才知道是他们没有出生的孩子,他的名字是他们俩名字的组合。
他忘记了娇娇,却记住一个未曾谋面的孩子。
他记住了阿免,却忘记了自己亲生的儿女——萧遥和萧笙。
命运就是如此残酷,她让吴伯想尽办法,也擦除不掉那骄阳两字。
吴伯说:“我尽力了,小免,你就不要纠结,光记住一个名字又能改变什么呢?”
“欸!又能改变什么呢?!”她平复呼吸,脸上和手上图案系数消退,皮肤渐渐恢复本色。
屋里的吴伯也盯着阳子吃完了汤圆。
阳子吵吵着:“好吃!还要!”
吴伯哄骗他马上再去做一碗,才得以脱身。
阳子趴在门边,冲着笑面狼喊道:“老女人,快走!我不想见到你!”
笑面狼脸色铁青。
两人退出,锁了两道门,还能听到他跑掉的歌声:“老女人,又丑又老的女人,哈哈!”
吴伯将一个蝴蝶雕刻递给她。
这个蝴蝶造型,是个木头雕刻,是阳子刚刚托他捎带的礼物。
阳子本是个出色的木器工人,笑面狼在他入住地下时,保留了他这一爱好,他的房间有工具有材料。
看见这件礼物,她的嘴角抽搐了下,走到地下一层时,用力一扔就把它丢到了堆杂物的角落里。
笑面狼的脸红了,青了,又紫了……
她差不多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句:“给异域花上点花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