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冢彦在房间里谈论冰室侑和西园寺雪绘。
而当事人之一,正在房间外静静聆听。
不过,冰室侑一开始也并没有偷听的想法。
她只是准备回房间拿本书下来,在客厅稍稍等一下外卖——毕竟是她答应下来,等外卖到了以后,会去叫名冢彦的。
可是当少女来到名冢彦的房间外,听到房内传来的声音时,她还是不由停下了脚步。
尽管不够清晰,模模湖湖的,最多也就听个大概,但女孩的动作就彷佛按下暂停键,只是停留在原地,如木凋般一动不动。
也只有呼吸的时候,她的肩膀和胸脯微微起伏,才能看出少女仍旧还存有生机的迹象。
“我知道……可名冢彦,你总不能一直把这些事情拖下去吧?”房间里传来泉悠月的询问声,“冰室同学现在这个样子,和你的关系不小。”
“我知道……可泉小姐,我们毕竟六年没见,我明白冰室同学有不小的变化,也在试图适应这种变化。”名冢彦在房间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可这不是西园寺雪绘突然横插一杠吗?”
泉悠月没有继续说话。
这事还真不能怪名冢彦。
面对这种手握大权的门阀大小姐,一不小心就被改变了人生轨迹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就像泉小姐自己,本来还应该在危险中逃命,结果就是因为西园寺雪绘,现在还能进入私立理心学园上完最后一年高中。
放在中部地区,想要以正规渠道进入私立理心,那可能性几乎可以算没有。
毕竟关东和关西虽然不对付,但哪怕捏着鼻子,还是要互相承认一句各有千秋,可以互相学习。
中部地区这个文化洼地有什么?
要不是西园寺大小姐开口,以后泉悠月大概只能一辈子呆在中部地区,留在乱秩席的首府静冈,过完自己的一生。
哪怕是运气很好,能到东京,那最多也就是被私立理心的铁栅栏挡在校园外,望学园兴叹。
当然,相对于西园寺大小姐来说,名冢彦在泉悠月的心中重要许多。
只是每次看到名冢彦那副样子,每次被他欺负,泉小姐就很想把名冢彦的笑容从脸上敲掉。
唯独一直没能如愿而已。
“好了,这事情暂时先这样吧……我想想,可能这个周末我再和冰室同学说。”大约是看泉悠月很长时间没有开口,名冢彦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想法,“我说,泉小姐,我刚刚进房间,你就这么急匆匆地进房间,而且两间房间还是联通的……你真的不怕人误会吗?”
“误会?你还怕误会?”泉悠月的语气又是有讥讽,又是好笑,“名冢彦,名冢同学,你现在要解释的误会还少吗?”
“不对,我说错了,那不是误会,是事实。”
“好了好了,泉小姐你说这么多话,不嫌口渴?”名冢彦的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起来,“赶紧出去了!”
冰室侑一直在门外静静听着,还没等她有什么反应的动作,名冢彦的脚步就已经响起。
紧接着的,就是大门打开的声音。
名冢彦带着些愁容,走出房间,一眼看到正在自己门前的冰室侑。
他一下没了声音。
但好在他还能克制住自己,不做出个目瞪口呆的表情,只是眼角肌肉毕竟没有那么容易控制,还是忍不住跳动了两下。
于是,他整个人的表情看起来就犹为怪异。
而另一边,不知道外面动静的泉小姐推门而出,同样注意到了眼前的景象。
名冢彦望着冰室侑,偶尔瞥一下泉悠月。
冰室侑望着名冢彦,眸光片刻不离。
而泉小姐吗……着实不知道目光应该往哪儿放。
所以,在简单纠结过几秒种之后,她就果断往客厅的方向跑去,“名冢彦,你和冰室同学有事情说,我先避开一点。”
名冢彦一阵头疼。
如果不是泉悠月突然跑进房间,来找他聊西园寺雪绘的事情,那冰室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门外。
“冰室同学……”
“我没有存心偷听,只是听到名冢君和泉小姐的对话,才没有继续上楼。”没等名冢彦说完,冰室侑先解释了一句。
名冢彦愣了一下,“是不是偷听,都没有问题……”
“我没有偷听。”女孩坚持自己。
“好,没有偷听。”名冢彦只能点头,“那么……”
“名冢君,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少女望着名冢彦的双眼,眸光清澈,让人不忍敷衍。
“我……”名冢彦不想敷衍,但也不想就这么直接开口。
哪怕是眼下这样的情况,他也不想把西园寺雪绘的举止直接告诉冰室侑。
说是侥幸心理,认为女孩不会听到也好。
说是在逃避,总之能躲一天是一天也好。
总之,现在的名冢彦,用“失去方寸”来形容,肯定是一点都不过分的。
“名冢君,是说周末的时候有事情要告诉我吗?”冰室侑仍旧看着名冢彦,彷佛没有发现他的纠结与犹豫,只顾着问出自己的问题。
“……是。”名冢彦再是能耍赖,面对少女这样的问题,也不能再否定。
先不说前面有没有听到,自己最后那两句话说出来,冰室侑肯定听到了。
眼下再继续撒谎,实在不是个很好的选择。
“那我等着名冢君。”冰室侑轻轻颔首,转身往楼上走去。
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没有半点犹疑,彷佛这真是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事。
看着少女上楼的身影,名冢彦又是松了口气,又是心中发愁。
毕竟现在是躲过了,可周末这条死线,不是也被明确定下了?
今天死和周末死,相对于还要在关东停留的时间来说……真的有很大差别吗?
带着心中的忧虑,名冢彦也没了继续干什么的心思,只是随着本能来到客厅。
然后发现泉小姐正贴着墙壁,一幅偷听的样子。
看到少女的模样,名冢彦气不打一处来,“泉小姐,你刚刚还说要给我们让出空间,不去管我们在说什么的……为什么我会看到你贴着墙壁在偷听?”
他神情不满地向少女逼去,气势汹汹。
“名冢彦,你不要因为问题不好解决,就把气撒到我身上。”泉小姐下意识向旁边退了两步,躲开名冢彦。
名冢彦突然站在原地,长长叹了口气。
是啊,就算再推卸责任,再怎么不当回事,死线还是会在。
自己终究是要面对这些事情的。
“还是觉得不好办吗?”泉小姐稍稍压低了声音,话语里带着些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心。
“能好办就怪了!”名冢彦瞪了眼开启这场对话的罪魁祸首,接着在客厅的沙发上盘腿坐了下来,不再开口。
泉悠月看着他,也没有再开口,只是默默坐到了靠近他一侧的另一架沙发上。
……
冰室侑没有再去管一楼的两个人。
现在她要管的,有三件事。
第一件事自然是头等大事。
也就是马上送来的外卖,三个人的晚饭。
毕竟嘛,人是铁饭是钢,民以食为天这些东国俗语,关西人听得也不少。
而第二件事情,则是思考名冢彦周末究竟准备告诉她什么,又会以什么方式告诉自己。
不过这件事情得不出个答桉,毕竟决定权在名冢彦手中,而不在少女手中。
至于第三件事情嘛……自然是她对于已经知晓真相的态度。
很遗憾,虽然名冢彦仍旧在自我欺骗,试图让自己相信冰室侑并没有听到他先前说了什么,可女孩在他房门口停留的时间,比他预计的要长一些。
换句话说,名冢彦被西园寺雪绘强吻这件事情,冰室侑听得很清楚。
而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
西园寺雪绘已经毫不犹豫地展开了自己的攻势。
不顾名冢彦的反感,不顾他可能会有的反抗,只是一味前进,彷佛只要前进,光明的未来就在前方。
那少女自己呢?
先前才反思过,不应该过于逼迫名冢彦,也不应该过于拘束,让名冢彦在相处时候的压力太大……
可她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就算只说身体接触,西园寺雪绘的强吻,也分明胜过了她一筹。
只是有一点,女孩可以确定。
那就是她对于名冢彦的心意,绝不会逊色于才见到名冢彦半个多月的西园寺雪绘。
曾经一起经历的那些时光,她铭记的那些瞬间,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出现,就能被超越和掩盖的。
她不能容许名冢彦就这样被夺走,也接受不了名冢彦被这样夺走。
所以……
她需要名冢彦做出一个抉择。
一个不会影响到平时行为,但会决定未来走向的最终抉择。
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也有很简单的答桉——关东,还是关西?
哪怕名冢彦不立刻做出选择,但她也必须明确提出这一点来。
为了这件事情,她会不惜代价。
少女就这样安静地在房间里等待了二十分钟,直到递送外卖的小哥打来电话,才让少女重新走下楼。
客厅里的气氛稍稍有些沉郁,而冰室侑没有管这些事情,只是自顾自地走到门边,从外卖小哥手里取过东西,放到餐桌上。
……
且说,明明名冢彦已经做好准备,一场晚饭会吃得十分别扭。
但偏偏冰室侑看上去真像是什么都不清楚,用餐的样子,动作,甚至节奏都和平常别无二致。
甚至还有心思催促名冢彦和泉悠月吃东西。
就算名冢彦一直在疑神疑鬼,但面对冰室侑的表现,他也暂时放下了心中的事情,安心吃饭。
不过嘛……名冢彦那里在安心吃饭,西园寺雪绘的晚饭却吃得没那么安稳。
或者说干脆没能吃上几口。
原因很简单,大浦的那位社长选在放学的时点来造访私立理心,那出于礼貌考虑,西园寺雪绘还是要作为主任宴请这位社长。
但问题在于,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量,那位大浦的社长将岩谷明也一起带在了身边,甚至还为他先前的鲁莽举动而道了声歉。
西园寺雪绘虽然对这大发厥词,要把名冢彦开除的家伙厌恶至极,但眼下显然还不是能翻脸的时间,所以,她也只能勉强摆出礼貌的姿态,应对起大浦社长。
一场觥筹交错下来,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面对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西园寺雪绘,那位大浦社长愣是没能找到半点能占便宜的地方。
唯独喝酒这一点,倒是让作为主人的西园寺雪绘灌了不少酒下去。
宴会散去之后,渡边晴代送已经有些意识不清的西园寺雪绘离开。
而毫无醉意的大浦社长,则坐在来时的车上,准备往会社而去。
“社长……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吗?”坐到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充当司机的岩谷明转头看向身后的社长,言语里满是不甘,“明明再努一把力,就能把西园寺雪绘彻底拿下……”
“岩谷君,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没有耐心给你第二次机会。”社长的语气听起来温文尔雅,没有什么发怒的意思,但偏偏又足够狠厉。
岩谷明心下一寒,当即道歉,“对不起,社长,是我做错了。”
“哦,是吗?”社长的声音里有些玩味,“说说看,你做错了什么?”
“我……”岩谷明的额头上沁出肉眼可见的几滴汗珠。
眼下是四月初,晚间的温度虽然没有冬日里那么低,但也绝对算不上暖和。
至少出门的时候,肯定要披上件大衣。
但岩谷明就是这么出了汗。
“岩谷君,既然我给了你第二次机会,那你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听话,老老实实地做事。“
轿车的后排传来“腾“地一声。
火焰从金属材质的打火机上燃起,灼烧着纸质的卷烟,很快引燃。
车内很快就烟雾弥漫,成为标准的二手烟共享现场。
岩谷明不吸烟,甚至闻到烟味就要呛,要咳嗽。
可是在自家社长面前,他甚至连通风的排气扇都没敢开,只是规规整整地坐在自己的驾驶座上,半分不敢动弹。
至于闻到烟味会咳嗽,他就干脆憋住了气,哪怕一不小心吸进了烟雾,也努力忍住。
“好了,岩谷君,差不多可以了。”吐出几个眼圈,社长的语气悠然,“我叫你来是来做事的……起码现在的你得要开车。
社长轻笑一声,又吸了一口,“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司机因为咳嗽和憋气缺氧,导致开车出现了意外。”
“是。”岩谷明满脸通红地答应,然后才敢打开通风系统。
“西园寺雪绘这里,眼下看起来还没有到可以发动的时候……再等等吧,西园寺家里面,有的是好戏可以看。”轿车启动,社长语气轻松,“等那个时候,西园寺雪绘,就是我们可以随意揉捏的对象了。”
“是!”岩谷明用力应答,神色兴奋。
他不会奢望西园寺雪绘,但她贴身的那个心腹渡边晴代,当然可以去试着想一想。
还有那个在私立理心读书的,把自己几下放倒的男生……
等到那一天,一定要他们好看!
岩谷明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当起自己的司机。
至于他身后的社长,只是云澹风轻地再次突出一个眼圈。
……
“小姐,小姐。”小心翼翼地将西园寺雪绘搀扶到汽车里,渡边晴代呼唤两声,见到没有反应,又转身吩咐起下属,“注意周围情况,有任何异常立刻报告!”
耳机里传来下属应答的声音。
女教师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为自家小姐关上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没办法,相对于大浦社长的不在意,少女对于酒的反应明显大了很多。
虽然没有胡言乱语,但失去大半行动力是很明显的事情。
眼看身边的下属启动轿车,渡边晴代忍不住向后打量。
西园寺雪绘靠在后座上,身边还坐着另一名下属,以便随时应对突发情况——本来在少女清醒的情况下,绝对不会有人和她同坐后座。
但眼下她已经没有多少自主意识,渡边晴代也就咬牙做主,违反了自家小姐平常的意愿。
轿车一路平稳行驶,等到达西园寺家宅邸时,时间将近八点四十。
下车之后,女教师当先扶住自家小姐,往宅邸内部而去。
西园寺雪绘的螓首微垂,让人看不清面容,只能听到偶尔有轻微的呢喃声传出。
“晴代。”
“小姐?”听到自家小姐的声音,渡边晴代迅速将耳朵凑近。
“我们现在……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回家了,小姐。“女教师轻声回答。
“家……家?”西园寺雪绘突然笑了出来,“哪里是家?”
渡边晴代一时沉默。
她无法回答。
毕竟自家小姐在回到西园寺家之前,一直跟随母亲生活。
就连渡边晴代,也是那在之后才开始跟随少女。
她不把西园寺家的宅邸认为是“家”……
并不奇怪。
“到家了吗……名冢彦呢?”又有问题从少女口中出现。
“名冢彦……他不在这里。”听到女孩的话语,渡边晴代的心情难以形容。
“把他带过来!”少女的声音大了些。
渡边晴代没有理会,只是将自家小姐送到房间,扶上床榻。
很快,少女的呼吸声就均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