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齐鲁卫视的慕橙光,苏钺准备赶回沪市。他计划到那边看看公司几个艺人在跨年演唱会的登台准备做得怎么样了,如果没什么太大的问题,那就回京城过元旦。上个元旦醉了酒、撞了车、住了院,连带着一帮人受苦受累,今年元旦无论如何也该回京城去的。至于和院线方接下来的联系和公关工作,且留待来年吧。
只是忽然打进来的电话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正收拾了东西准备前往机场,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的电话。眼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嚣张的六个“8”,苏钺终究没把这电话当成骚扰电话直接挂断。
“喂!喂!你好,是苏钺苏老板吗?”电话刚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一个嗓门很大、口音很重的声音。
“我是苏钺。您是哪位?”苏钺仔细听了听,那边似乎比较嘈杂,也不知道是在什么环境下打通的电话。
“我是牛世鹏啊。苏老板听说过没有?”那边的声音继续传来。
“牛世鹏?”苏钺一愣,立刻想了起来,“视朋院线牛总?”
“嗨,什么总不总的。”那边道,“我就是个做小买卖的,哪里敢称什么牛总?!”
苏钺“呵呵”笑了两声,心里也搞不清楚这位打电话过来的原因。和牛世鹏的会面是早就打算好的,视朋影院是《龙猫》上映最好的合作院线之一。只是……自己还没登门拜访,这位老牛同志就把电话打了过来,到底是什么原因,苏钺不禁犯了嘀咕,不由自主就联想到鲁省山水院线的收购上面去了。难道这位擅长“农村包围城市”的牛总也看上山水院线了?
“是这样啊,苏老板,我现在在火车上,比较乱,也没办法详细说。”那边继续道,“刚才我公司的人通知我,天极那边有一部电影打算春节上映。我老牛可是对苏老板的大名闻名已久,以前没机会认识,这次说什么都要好好合作合作。这不是,好不容易让人打听到了苏老板的电话,就是想和苏老板找个时间见见面,好好聊一聊。”
“我也有这个准备。”苏钺打了个哈哈,道,“实不相瞒,牛总的视朋院线在我看来是最好的合作伙伴,正想找时间和牛总见见面好好聊一聊的。”
“哈哈,那就好!”牛世鹏豪爽道,“那这样吧,我这两天在外地,咱们过完阳历年见个面怎么样?”
“那再好不过!”苏钺道,他也想见见这位话题度很高的老牛同志。
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牛世鹏那边传来广播报站的声音:“旅客朋友们你们好,列车即将到达本次旅途的终点站泉城西站,请下车的旅客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
紧接着牛世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苏老板,我要下车了,咱们有时间再聊。”
“牛总等一等!”苏钺赶紧道,“牛总是在火车上?到泉城的火车?”
“对啊!”那边道,“这不刚到站,准备下车嘛。”
“那我们不用另约时间了。”苏钺笑道,“我正好在泉城,如果牛总抽得出时间,我们今天就能见面。”
“啊?原来苏老板也在泉城?哈哈,正好,正好!”牛世鹏大声道,“我这边下车了,过几分钟再打过去!娘的,怎么这么多人……”
一个小时之后,苏钺见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牛总。
牛世鹏个子不高,脸型方正,算得上是浓眉大眼,却有一个扁平低矮的鼻子,一眼看去就让人印象深刻。
两人寒暄了几句,苏钺便笑着问道:“牛总到泉城来,是准备扩展这边的市场?”
苏钺其实很怀疑牛世鹏此行是为了山水院线来的,毕竟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巧合,便稍稍试探了一句。
“不是不是!”牛世鹏摆着手道,“扩展市场什么的,都是我手底下的那帮小年轻在搞,我也不懂到底什么地方好哪里市场差,我就是个做小买卖的,哪里有那本事?”
苏钺笑了笑,没把这话当真。开什么玩笑,面前这位是谁?中国院线行业大名鼎鼎的牛总,能把贫瘠的三四线城市市场“耕耘”成肥沃“良田”的存在,这话听听就好了。
“真的!”牛世鹏眼见苏钺不信,倒是来了火气,“你别不信!唉,咱真是做小买卖的,也没什么文化,是真搞不来那些弯弯绕!”
“哦?”苏钺挑了挑眉毛,也搞不清楚这位牛总的意思了,见他一脸认真,忍不住便捧哏道:“那牛总怎么把视朋院线做到这么大的?总不是别人送的吧?”
“嘿嘿……”牛世鹏却狠狠拍了拍脖子,一脸得意地道,“我要是说这还真是别人送的,苏老板你信吗?”
苏钺眯了眯眼睛。眼前的这位牛总给他的感觉很奇怪,自来熟、颇有些显摆的意思,但说话却有些云山雾罩,让人摸不清头脑。最主要的是,苏钺还搞不清楚牛世鹏到泉城来的目的。
牛世鹏见苏钺不说话,便接着道:“说什么牛总啊、牛人啊什么的,那都是瞎捧,说到底,我老牛就是个做小买卖的,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最开始搞电影院那是被我们老家的那个县长逼得!娘的,不承包电影院就要让老子的厂子关门!包就包吧,反正也没人觉得电影院会赚钱,承包也没多少成本。结果是没想到啊,电影院不是不赚钱,是那帮拿死工资的人瞎搞!娘的,那个年代街上的录像厅一家连着一家,哪里有不赚钱的?!既然赚钱那就继续搞咯,老牛我就把临近的三个县的电影院全给包了下来。接下来的事情,嘿嘿,连我老牛自己都不信,就这样一家连着一家,一个县连着一个县,慢慢就连成一片了。”
牛世鹏喝了口水,继续道:“有人说,我老牛是什么‘农村包围城市’的经营策略。狗屁!什么农村包围城市!我老牛就是胆小,去城市里弄电影院和在乡下县城弄电影院能一样吗?赔了怎么办?咱就是个做小买卖的,哪里懂得那些弯弯绕?咱做小买卖的就要有做小买卖的自觉,县城的电影院是做熟了的,城市的一点儿也不懂,那就别往里面蹦跶,老老实实搞县城的小电影院就好了。”
苏钺也搞不清楚牛世鹏所言到底是真是假,更加搞不明白他说这些话的本意是什么。按理说两人第一次见面,别管牛世鹏的话是真是假,都应该和自己说不着这些。牛世鹏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后来摊子越来越大,老婆孩子齐上阵、亲戚朋友都帮忙,但咱都是一帮乡巴佬,哪里能搞得定这么大的一摊子事儿?只好招人,最开始中专生都不愿意来,后来博士生都抢着进。”牛世鹏一脸感慨,“我老牛有自知之明,自己有几斤几两咱自己心里明白得很。那就把这些东西都交给这些有文化的人来做喽!结果没想到啊,咱老牛当年没胆子进城发展倒他娘的成了招牌了!这找谁说理去?不过好在,别管这招牌是怎么来的,最起码稳当啊!这么些年就这么过来了,倒成了金字招牌了,没垮没赔,倒是越来越大了,可是咱老牛做了什么?就包了几家电影院而已!剩下的事情就这么成了。所以要说这家业是别人送的,还真是没错!”
苏钺默然不语。先别管牛世鹏到底是什么心思,倒是说明白了一个问题。有句古话叫“治大国若烹小鲜”,这句话是很有些道理的。在另一个世界,前任天字号首长也在公开讲话里面说过“不折腾”,原因就是俩字:规律。老牛的视朋院线到底是不是真的像老牛说得这样一步步发展起来的苏钺不得而知,但最起码,“稳当”这两个字确实是千金不易的秘籍和宝典。不管是哪个世界,苏钺都见过瞎折腾、穷折腾、乱折腾结果把自己折腾死的家大业大的大佬。苏钺若有所思,倒是没注意收住了话头的牛世鹏若有若无地瞟了他几眼。
“好啦好啦,别管是不是别人送的,最起码现在是我老牛的!”牛世鹏用他惯常的大嗓门道,“今天能和苏老板见面也算是有缘,要不咱谈谈合作的事情?”
“求之不得!”苏钺笑了笑,道,“我不知道牛总了解了多少消息,要不先听我说说状况?”
“该了解的我老牛早打听了。”牛世鹏挥了挥手,“春节档期上映嘛,苏老板不就是担心这件事情?”
“确实是。”苏钺点头承认道,“春节档期是国内票房很重要的一个档期,原本应该早做打算的。这么一来不管是宣传还是排片,必然是要受到影响的。”
“那苏老板对自己这部电影有没有信心?我倒是听说,这部电影是天极和沪市美术片厂合作完成的,是不是这样?”牛世鹏压着嗓子,语气不是疑问而是满腔的八卦。
“呃……确实是。”苏钺点头道,“至于信心,那自然是有的。”
“不过我可听说,沪市美术片厂这些年可没什么好作品啊!”牛世鹏靠在椅背上,一脸玩味的表情。
苏钺忽然觉得有些滑稽,心中却莫名有些亲切的感觉。自他开始创办天极到现在,凭借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作品横冲直撞,期间搞过小动作,也大摇大摆怼过人,但以前合作的或者交流的要么或多或少知道些自己的背景,言行间总是透着客气;要么二杆子一般摆谱搞事儿。但像牛世鹏这样的一身底层做派,但实际上却心如明镜的人却是第一次遇到。再想想之前牛世鹏提到的关于“稳当”的那些话,忽然就对牛世鹏产生了好感。
牛世鹏到底是什么意思苏钺已经猜了个**不离十。告诫也好、规劝也好甚至是警告也好,牛世鹏的意思就是,你苏钺和天极还是小盘子,以前靠着好的作品能在大半年的时间里面风生水起,可千万别觉得无所不能。事业的发展是需要一步一步按部就班来的,脑袋一热就要做大做强、胡乱扩展不顾后果,最后肯定是要吃苦头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苏钺自然不介意向牛世鹏说实话:“牛总,不妨实话和你说,这次的合作其实很简单,依仗的也并非沪市美术片厂的制作水平。之所以选择和沪市美术片厂合作,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您看看立项公示里面申请立项的单位大概就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了。”
“哦?”牛世鹏眯着眼睛打量了苏钺一眼,终于还是笑了起来:“苏总,若是你有信心,不妨把作品放到视朋影院里来。我老牛对于年轻人可是喜欢的很,毕竟我这家业都是靠着那帮小年轻打下来的。你也是我老牛这么些年来看到的最对胃口的年轻人!”
苏钺见牛世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笑了笑,问道:“那春节档期的排片没有问题?不会让牛总难做吧?”
“呵呵,我老牛是做小买卖的,可是赔不起的。”牛世鹏眨了眨眼睛,“你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票房不好的那些片子,哪一部不是最先从视朋院线下档的?咱小家小业的赔不起,但不怕得罪人!”
苏钺哈哈一笑,这个看似粗豪但实际上比谁都精明的家伙还是给自己来了个回马枪:视朋院线可以随时拿下春节档期票房表现不好的片子给《龙猫》让路、增加《龙猫》的排片,但若是《龙猫》自己的票房不好,也别怪人家提前下档给其他票房表现好的片子腾地方!
事情说到这个地步也就算基本达成了合作意向,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有两边的员工接洽。两人便不再谈工作的事情,转而开始聊些别的琐事。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苏钺越发感觉牛世鹏是个大智若愚的典型代表,或者说揣着明白装糊涂更合适一些。言语习惯并不精致,但胜在心思活泼,总有惊人之语,且总能抓住事情的本质和核心。而且这人心思不坏,为人处世简单,并不喜欢说教但总会若有若无地把自己的经验告诉别人。虽然身家丰厚,但并不讲求排场,从晋省到泉城坐的是动车还是二等座;和苏钺一样,身边连个助理也没带。他话里话外提了一嘴,似乎是和老妻一起出行的。牛世鹏也对苏钺颇感兴趣,苏钺的作品他了解的其实并不多,按他的说法,“我老牛就是个粗人,曲里拐弯的东西没兴趣,但《亮剑》很对我老牛的胃口。《甜蜜蜜》也不错,因为简单,听了两遍就会唱了。”
到分别的时候,苏钺还是忍不住道:“今天耽误了牛总不少时间,也不知道会不会耽误牛总的事情。”
“嗨,我老牛能有什么事情!”牛世鹏挥了挥手,一脸不屑,“都是我家那个婆娘,也不知道听谁说的,非要去岱宗敲什么新年钟,说是能保佑一家老小平安无事。你说大过年的不在家老实呆着,去敲什么钟?!后来说得烦了,我老牛就琢磨着吧,阳历年多少也算是个年吧?正好不忙,那就陪她去泰城爬爬山,就当旅游了!结果直达泰城的票没买着,正好从泉城转大巴过去。也是巧了,这不正好和苏老板在泉城撞见了吗?”
苏钺哭笑不得,心中胡乱想着,也不知道东岳大帝和碧霞元君过不过阳历新年。心中对牛世鹏的好感倒是又多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