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波尔昆提躺在炕上，又想起莱丽来。上次莱丽捎来长信，自己没有及时回复，疗伤那几天一个人呆在营房里，好几次想给她写信，可写不了几句就没法往下写。写什么？他不想对她说假话，又不能对她说实话，而且信要请阿曼转交，他没有信封，信上的内容不能避开阿曼。他实在不知道写什么、怎么写才好。

但不能再不回信了，要不莱丽会以为他出了事，他不想让莱丽为自己担心。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写对玉素甫大叔和艾米拉大婶的问候，特别是要问艾米拉大婶第二次到费尔干纳医院复诊的情况，最后再写对莱丽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期盼。想到莱丽清秀的脸庞和明亮的眼睛，想到临走前两人的拥抱和亲吻，波尔昆提心里产生一股浓浓的甜蜜，但接着又是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他以后真能和莱丽在一起吗？他真的能给莱丽和她父母带来幸福吗？如果他的计划实施顺利，他的目的能够达到，毫无疑问，他一定会实践自己心底的誓言，和莱丽永远在一起，俩人共同照顾她的父母和自己的阿娜。他要在新疆喀什建立一个温馨的家，三位老人和他们俩，以后还会有几个小孩，世世代代，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

为了这一切，他要加倍谨慎，小心从事，力求实现自己的计划，然后毫发无损地回到莱丽身边。

他把营房的蜡烛移到自己炕头，就着昏黄的烛光，重新开始写起信来。

第二天上午，阿曼的厢式小货车又来到营地。波尔昆提正在营地前边站岗，高兴地扬起手臂朝阿曼大叔打招呼，然后跟着车走进营地，准备把昨晚写好的长信请阿曼带给莱丽。

驾驶室的车门打开，阿曼跳下车来，波尔昆提看到阿曼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波尔昆提略有迟疑，还是快步上前问候，正要说请他捎信的事，阿曼拉住波尔昆提的手臂说：“波尔昆提，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波尔昆提连忙问：“什么消息？”

“莱丽一家出事了！”

波尔昆提一楞，“出什么事？”

“她家三口人都死了。”

这简直象一声晴天霹雳，一下把波尔昆提震懵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话，慌忙问：“阿曼大叔，刚才你说什么？”

“莱丽一家人都不在了！”

波尔昆提身体一软，倚靠到沾满尘土的车厢上，一下子变得脸色惨白、目光呆滞，眼前好象世界末日突然降临，整个世界已经不复存在。

阿曼赶紧拉扯他的手臂，连声说：“波尔昆提，你不要这样，莱丽一家上了天堂，真主会让他们进入乐园的，你要想开些，千万不能伤心过度！”

艾尔肯走过来，听到阿曼的话，立刻问阿曼：“怎么回事？”

阿曼回答：“莱丽一家坐的汽车爆炸，一家三口都死了！”

艾尔肯顿了一下足：“怎么会这样！”

阿曼说：“热依罕要我把波尔昆提叫回去。”

艾尔肯转头对波尔昆提说：“不要难过，我和阿曼帮你去跟阿里甫请假，让你回去一趟。”说完就拉着阿曼去找阿里甫，一边走一边询问详情。

不一会，两人又回到波尔昆提跟前。艾尔肯说：“赶紧收拾一下，一会就坐阿曼大叔的车回去。”

这时波尔昆提已经缓过神来，连忙回营房换上来营地时穿的衣服，慌慌忙忙地爬上了厢式车的驾驶室。

车子在颠簸不平的路上行驶，波尔昆提强忍悲痛问：“阿曼大叔，莱丽家的祸事是怎么发生的？”

“昨天热依罕告诉我，说莱丽和大大带着阿娜去费尔干纳看病，坐的客车在费尔干纳市里发生爆炸，莱丽一家三口都被炸死了。这是前天上午发生的事。前天我不在村里，昨天回村后才知道消息。热依罕着急地到处找我，要我把你叫回去。”

波尔昆提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就回到村里。中午时分，终于回到离别一个多月的伊斯拉木，他告别阿曼大叔，急忙奔向村外的麻扎[1]。

麻扎在一个倾斜的缓坡上。大大小小几十座坟墓，零乱地散落在碎石和荒草中。在麻扎一边，波尔昆提看到三个排在一起的新坟，长方形的墓基，拱形的墓顶，新培的砂土还有点潮湿，坟周围插着几枝新砍下的树枝。

波尔昆提走到坟前，不由自主地跪到地上。三座坟一字排开，两座大些，一座小些。波尔昆提先向两座大些的坟叩头跪拜，然后跪坐在小些的坟前，禁不住泪如泉涌。他静静地跪坐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听任自己涕泪交流。过了好一阵，他忽然想起昨晚写给莱丽的信，就从贴身衣袋里掏出来，用两手在莱丽的坟前扒土。没有挖过的砂石土层坚实得很，扒得几个手指鲜血直流。他扒出一个馕饼大的坑，将信纸放在坑底中央，泪水滴到血迹斑斑的信纸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和着泪水和鲜血的砂土，一层一层撒到信上，慢慢将信纸埋没，又将土坑填平。

这时，身后响起一声轻轻的呼唤：“波尔昆提。”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马兹波夫站在身后，热依罕在十米外的麻扎边沿站着，只见她犹豫一阵，看看四周没有其他人，就鼓起勇气走进麻扎，走到莱丽坟前。波尔昆提用衣袖擦去满脸涕泪，刚想站起来，马兹波夫用手按着他的肩膀，随后和热依罕跪坐到两边。马兹波夫眼眶发红，嗓音哽咽，热依罕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三人沉默了一会，波尔昆提问：“现在是中午，你们回来干什么？”

马兹波夫说：“阿曼大叔说今天中午一定把你带回来，所以我们赶回来见你。”

波尔昆提站起身，把马兹波夫和热依罕拉起来，说：“我们晚上再说吧，你们赶紧回学校，不要耽误下午上课。”

热依罕止住抽泣，擦掉泪水，看了下手表，对波尔昆提说：“也好，你先回家休息。”

波尔昆提目送二人走开，自己也离开麻扎进村。

注释

[1]麻扎：维吾尔人的坟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