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墨香儿细想,门便被推开了。安吉和韩觉都出现在了门外,身后密密麻麻的,是黑色布甲的护卫。两个人看着她,眼里说不清楚是不解还是不信,但担忧是分明可见的。韩觉的眼眶有一丝泛红,似乎是刚流过泪的样子。
王绕已经惊得呆呆立在了墨香儿的身后,这么一批人黑压压的站在她的面前,她待在宫里这么久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肃杀的场面,尤其是在这女子所。不过只是来找墨剑门令的,为何需要这个阵仗?王绕想不通,她看向墨香儿,眼里已经有些泪光。
墨香儿随着安吉和韩觉走了出去,她回头看了一眼王绕,直觉告诉她,她可能再也见不到王绕了。她的嘴巴微张,安慰了王绕别怕。
韩觉想说一些什么,但是周围全是黑甲护卫,只能欲言又止。
酬勤殿里,苏靳慕已经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安吉关好了大殿最后一道门。
“你可知道,朕今日为何突然召你进殿。”
苏靳慕说这话的时候,极为冰冷,就连脸上的神情都异常可怕。是他说过,他不在香儿面前称呼自己为“朕”,是他说他是她心里的七爷。
似乎是感受到了一股从四面逐渐渗透的寒意,墨香儿的胸口愈加疼痛起来。
“你还想救谁?江无忆?还是纵横阡陌的陌家的丫鬟青鸾?还是你自己?”
苏靳慕低垂着眼皮,就像是一个刽子手,在问她还有没有临死的愿望。
墨香儿脑袋嗡嗡作响,胸口刺痛的感觉愈发强烈。他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还有,什么是纵横阡陌的陌家?陌家又是什么?墨家?陌家?
墨香儿疼得无法再站立,只得跪下勉强支撑着自己还未康复完全的身子,靠着手肘的力道,才让自己的头不重重磕在地上。苏靳慕仿佛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他转过身去,继续开始用言语凌迟他脚下的墨香儿。
“你任何人都救不了,你以为每隔一段时间回复你的书信真是他们写的吗?你以为从将军府进入皇宫便没人知道你的剑术从何而来吗?”
墨香儿想问,又被打断。
“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救不了了。因为他们早就死了,死得悄无声息。”
墨香儿的嘴里猛然而生出一股甜腥,她的发带有些松开,发尖沾染了一些血迹。
“你说什么?为什么……”
墨香儿脸色苍白,嘴角青筋暴起,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在今日有了这么多的变数,为什么他什么都知道了?青鸾姨?无忆?谁做的?为什么?
似乎她从进宫以来就是一个假象,可是所有她所遇见的事又是那么真实,可是这都是为什么?
“我做的。”苏靳慕淡淡道。
墨香儿不可置信地看着苏靳慕。他做的?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她已经分不清楚苏靳慕对她的感情到底是君臣之间的情谊,还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又或者她一直把他当做友人?
墨香儿开始呕血,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和纵横阡陌的陌家有关系,我到底是谁?
苏靳慕把一块密诏丢在了墨香儿面前。“一百二十条性命被处死”的大字印在她的眼里,她的眼里开始翻腾起红色的光……
墨香儿原本是北国排名第一的剑门陌坊的女儿,她也不是什么墨香儿,她叫陌之薇,是曾经盛极一时的陌家的千金。陌坊之盛,为北国李家开辟了元年盛世,奈何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在北国权谋的暴风雨中,陌坊在一个夜晚被屠戮干净。一百二十条性命被处死。盛极一时的陌家琉璃剑法,也由此失踪。
陌坊灰飞烟灭的时候,群龙无首,余下十一家剑坊顷刻间再也不复往日赤子之心,北宫门外,尸横满地。那天夜里,无数双黑手,无数的暗箭齐刷刷对准了陌坊残余,等到第二日天亮,该死之人,一个不留,将死之人,被一刀封喉。
等到平定好剑坊之后,各自的剑门伤亡惨重,陌坊瓦解,新的剑坊悄然而起,亲陌势力也不敢再有发声之机。是谁推动了剑门风雨,又是谁让陌家被定上叛国之罪。谁都很明白,可是谁都又很糊涂。
谁又都难以相信,凭借琉璃剑法问鼎南北之境的穹尽剑圣--陌千刹,这个剑术榜排名首位的人,竟然也有放松警惕的时候。
“夫人,夫人。用力呀!”
地窖里,借着微弱的灯光,有一个女人额头满是大汗,一个女婴被按住了啼哭声。女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她的丫鬟满是泪水,将女婴抱在怀里。
地窖之外,大火猛烈燃烧,杀戮声不绝于耳,陌家剑客悉数倒在了火海之中。
陌家最后倒下的,是陌千刹,他的经脉尽段,身上满是剑口,像是毒蛇出巢一般,爬向他的身上。他的喉咙已经被割掉,只听见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细微。大火逐渐爬上他的漏出的脚趾骨。他半跪在短剑旁,在大火中猛烈燃烧,看不出挣扎。
那天,陌家等着千金的出生,预先设下的晚宴,在傍晚便灯火通明。陌千刹在门外徘徊,被宾客簇拥着来到了正门,大家把酒畅聊,谁都知道陌千刹几乎从不沾酒。因为在与南国蘾水一站之时,就因战前饮酒,差点败下阵来,导致蘾水失手。自此他从未有过饮酒之习,也在剑坊颁布了禁酒令。想来如今北国盛世之年,再没有他国挑衅,而今日又是自家长女出生之日,他喝下了那杯从他人手中递过来的酒水,高兴之余也打破了陌坊的禁酒令。如今酒入三杯,所有人已经红晕上头了。
人人都在喝酒,可是有一只手递过来的一杯酒里,有了杀机。
“这个女婴就是我……”
墨香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擦去了嘴角的血渍。
她像是入魔了一般傻笑起来,傻笑着自己,对于北国她已经有了拳拳之心,对于李家她也有早已经不知从何而生的情愫。
她的脚步踉踉跄跄,门外的脚步声也在慢慢压进。她的发带在一瞬间被一股力量震碎,乌黑的头发从她的头顶铺散开来,像是一头猛兽,在抖动着自己全身的毛发,她的眼睛开始发红,像是一只饿了三天三夜的猛兽,眼底满是刺眼的红光。
一股寒气从她身边汇集。门被突然撞开,黑压压的布甲向她冲了过来。安吉飞入两人中间,拔剑朝向墨香儿,墨香儿的眼里没有意外也没有任何变化,她怒吼一声。身边的寒气迅速凝结成冰晶,向着苏靳慕发散而来。
是琉璃剑气!
安吉推出长剑,把披风做圈状,横档在面前。冰晶顷刻融化,但披风也残破不堪。安吉挡在苏靳慕面前,他闷声一震,经脉有些冰渣般刺痛。
黑色布甲又拔剑向她袭来,她被黑色布甲纠缠住,安吉趁机带走苏靳慕逃离,韩觉留在殿里,手上的剑迟迟未有拔出。
墨香儿在北宫里大杀特杀,谁拦她,她杀谁,此刻的苏靳慕已然站在石梯上,他的眼里有震惊,却被楼兰捕捉到了一丝他嘴角的笑意。
楼兰暗中派出了自己的精锐护卫,冷不丁向着墨香儿的方向刺去。墨香儿的嘴角不断有鲜血渗出,身上剑门令的黑衫也已经是残破不堪,束腰也掉落开来,能分明看出内里的衣服,和隐隐约约漏出的雪白的肌肤。
楼兰派出的护卫从她背后刺了一剑,她匆忙躲避,腰间的剑门令牌被刺落,落地的一瞬间,她竟然本能地想伸手去捡。
韩觉远远看着她,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要让她如此难堪?他想问安吉答案,可是安吉一个字也不愿意提及。韩觉的手在颤抖。
墨香儿在令牌掉落的一瞬间,想起了自己在北国的种种,从刚刚进将军府,再到剑门司,她遇到了李季、李承庆,还有这个一心今日定要杀了他的苏靳慕。
恍惚之中,月匈口的刺痛让她不再有迷恋。来人已经用剑刺进了她的月匈口。她难耐地吼出声来,徒手握住胸口的长剑,用力拔出。月匈口迸出殷红的血来,她封住月匈前的经脉,殷红的血暂时不再涌出。
天忽然开始下起了大雨,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就那样胡乱地贴在她的脸上。黑衣布甲的攻势也慢了下来。墨香儿本就没有恢复妥当,突然的绞杀,她的体力已经跟不上了。
“香儿!你快走!”
隐约之中,墨香儿的眼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蒙着脸,但是她太清楚她是谁了。
“快走啊!”
蒙面人挡在了墨香儿的面前,墨香儿脚下踉跄,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着她,她要活着,只有活着,她才有可能报仇,只有活着,只有活着。不!
我不可以死!
墨香儿眼里的红光逐渐消失,在暴雨里,凭借着这些年精进的轻功,一脚踏上了城墙。
离开北宫只有一步,她回过头来,与苏靳慕的眼神交汇。她的眼里像是有寒光一样,直刺得苏靳慕心底发疼。
弓箭手对准了墨香儿,苏靳慕大吼一声:“不要!”
墨香儿应声而倒,落入了墙外。
楼兰赶紧叫人去看看情况。
王后寝殿里,南吴熏看着窗外淅沥沥的大雨,又转头看向手里的茶杯,茶水已经凉了,明慧急匆匆从门外进来,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南吴熏的身子有些不稳,但还是站住了,又把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王后,茶水已经凉了,明慧呼人再沏一壶。”明慧道。
“不必。”南吴熏眼底忽然变暗,“王后这王宫之中,再也没有温存可言,何不早日习惯这冰冷的滋味。”
明慧退到了一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