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自个儿六岁的时候,所有的智慧都用来将自己伪装成智商正常的人了,跟着那个年龄段的孩子们一起玩泥巴,吹泡泡,在外面的时候铁定说自家的老爸是全宇宙最帅的。
这才是正常的小孩啊!
她坐在桌子的一边,撑着脸长吁短叹。小丫头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撑着脸看她长吁短叹。
小丫头年纪虽然还小,但是眉眼生得极其细致,跟她倒是有几分相似。这些年,府里一共也就那三个孩子,被几个大人放在心中,捧在手中地宠着,她倒是并没有怎么上心。
那几位都是有真本事,孩子们被他们教着,日后总不至于会让人欺负了去。而且在自由松宽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心境总要宽些,遇事不会钻牛角尖。
她唯一忽略的是,几个孩子天分原本不差,被几个人精这样那样地教着,哪里会有寻常的孩子那般乖巧。
当初她与姬流觞相约的并不是雅字间,而是忘字间。
所谓忘者,心亡为忘。她那时候并不十分喜欢姬流觞,只觉得他眉眼浅淡,表情冷漠,为人十分凉薄。那个时候,他其实也并不十分喜欢她的吧。
只是人嘛,多少都有点奇奇怪怪的心思,那个人一味靠近,难免会觉得烦,那个人一旦觉悟决定放手,心里却骤然涌起一阵怪异的感觉,总之有种常年坚持的习惯突然被扭转的不适。
姬流觞那个时候便是那样吧。
楚羲和眯着眼睛回顾了一下过去,觉得从初见到出嫁再到如今,似乎一直都很平淡,唯一一次让两个人都十分伤心的那一次,却是在北狄的那种**。
整整半年的时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没有雪魂,没有秋美人,没有知音也没有大宝与二丫。那样一种恶劣的环境里,两人好像是深山的隐士,事事亲为,自己动手,倒也丰衣足食。
即便是走出了困境,重回犀照,姬流觞对那个变故仍是讳莫如深。夜神梦回,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姬流觞也醒着,用一种深刻眷恋的眼神看她。见她睁眼,便伸出手将她揽在怀中,细密的吻落在头顶,轻轻呓语:“我险些失去你。”
很淡的话,很沉的情。
楚羲和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总觉得有一种无言的悲怆。他曾经险些失去她,她有何尝不是?
那一日,是姬流觞生平唯一一败吧?断崖之上,面对执剑而立的兄长与夫君,楚羲和首次觉得人生面临的选择让人真切地感到痛楚。
楚凤兮的剑意开阔,收发自如。
姬流觞的剑意冷沉,峰回路转。
然而,一人敞开心怀,只为一个结果。而另一人心有顾虑,束手束脚。
那半招之败,痛楚之外,亦是真情。
姬流觞唇角溢血,单膝跪地,却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对楚凤兮道:“请看在血缘的份上,好好照顾她。”
楚羲和看着他淡青色的长衣上慢慢氲开一抹血红,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剑,是还她的。
楚凤兮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初羲和为何重伤垂危,你道真正只是天知地知么?”
当时不爱,所以她的命便不值得什么。如今爱了,不仅仅是她的命,便是她的一发一毫,都是珍贵的。
如今爱了,不爱之时,刺出的那一剑也成了软肋。
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人说出来,对他而言都是打击。
楚羲和就在他的眼前,他却不能也无法去看她。他害怕在她眼中看到幽幽的怨,也害怕,在她的眼中看到淡然。
无论如何都是错。
楚羲和伸出手,稍微用了点力气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断崖边风很大,吹乱了她的长发。
她清了清嗓子,所有的人都听到她清晰而沉稳的声音:“照顾我该是你的责任,你没有必要对兄长行此大礼。”
姬流觞忍不住苦笑,眼前这个人总喜欢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楚羲和淡淡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想让我回娘家,行,写休书给我。”
她从怀中摸出小手帕擦去他唇边的血迹,温柔笑道:“不过,你有什么理由来休我呢?”
姬流觞的眼睛亮了亮,盯着她:“你真正明白,这么说的后果么?”
“啧,不就是打输了么?”楚羲和耸了耸肩膀,斜了他一眼,“看你下次还敢立什么生死决。”
姬流觞在众目睽睽之下,抬手抚了抚她的脸:“江湖嘛,杀人人杀,都是正常的。”
楚羲和竟然也笑着点了点头:“所以,一起死吧。”
楚凤兮脸色微微一变,就见楚羲和双足一蹬,带着姬流觞飘出了断崖。
崖下有浓雾。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两人的身影。
楚凤兮大惊之下,几乎随之扑下断崖,却被一条软鞭卷在腰间,硬生生拉了回来。
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友人白了他一眼,吩咐道:“传令下去,搜查崖底,生见人,死见尸。”
结果王帐的兵将在崖底搜了十几天,仍然一无所获。
楚凤兮心里多少是有点郁闷的——他并没有想要置姬流觞于死地。以楚羲和的性子,断然不可能留在北狄,他与她自小分离,长大了也并无太多的情分,但她到底是他的妹妹,身为兄长,他总是希望她好的。
如今事情超出掌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悬着,他的心情也七上八下的,颇为动荡。
最后连北狄新君都看不下去了,将人宣到宫中,美美地打了一架,才慢悠悠道:“崖底下什么都没有,倒也是件好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