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山丘的庙宇，遥看起来很远，不过近在迟尺。

凭腾云驾雾的法术飞行，虽然比不上御剑更快，倒也用不了太长的时间。

没过多久，天色阴云更浓，闷雷滚滚作响。

也证实了秦明的判断，直到飞入遗弃数年的庙宇内，仍然没有半点雨滴从空中落下。

在这个异世界，秦明曾从妖族村民口中知晓过，雨雪天气或是自然形成，或是有仙人呼风唤雨，为求功德。

附近黑云漫漫，应该是自然形成的，可惜点水不落。

飘飘落入庙宇后，秦明屏气深吸，知晓此处已经荒废了。

从空气中弥漫的朽气可知。

好在没荒废太久，院中自然生长的杂草不高，只刚过脚踝而已。

小桃儿观察被几根藤蔓覆盖的庙宇房梁，又看向院内浮现青苔的一人高的铁炉，说道：“当初和金师父游历天下，也曾来过类似的庙宇。当初听师父说，这种庙叫城皇庙，是供奉城皇官的地方。”

通过铁炉的模样不难认出是城皇庙。

在万千凡人的生活体系内，天子、皇帝是最尊贵的掌权者，往下分别有王公贵族、权臣侯爵。再顺下来，每个州郡有太守，镇城县城有令官老爷。

包括村子都会有各自的村长。

除了凡人的生活体系外，仙家大能也有派系划分，每个派系都有相应的“官员”。

早在不知多少个元会前，那时还没有酆都地府，万物生灵死后归于冥海，或游荡世间沦为孤魂野鬼。

此后一位成圣失败的修行强者陨落，最终化身六道轮回，便有了酆都地府、十殿阎王、催命判官。

它们创立的仙家派系被称作阴曹。

阴曹审判亡灵，斡旋阴阳秩序。

城皇便是隶属阴曹的一类小官。

它们负责某一地区的大小阴间事务，各地的城皇由不同的人出任，甚至有些地方由当地百姓选举，令殉国而死的忠烈之士或正直聪瑞的凡人继任。

原本城皇该是每个地区百姓心中的地方神。

它们的威望比土地公更大。

可如今，整个大商国改朝换代，饥荒年饿殍无数，还有谁会省出余粮供奉城皇庙里的城皇？

此处城皇庙便渐渐败落了。

所幸庙宇被遗弃没几年，还不至于太过残破，临时暂住一晚应该没多大问题。

秦明走到香炉前，轻敲两下香炉，右手隐入衣袖。

再伸出手时，指间捏着三根燃香，插入到香炉灰中。

已经是凡仙境界，袖间乾坤的法术不难参透，虽说还藏不了太多东西，几根香火、日用衣裳是能行的。

“凡间疾苦，连城皇庙都败落了，可惜可谈啊！”

“今天在城皇庙内借居，几根香火不成敬意，权当是对此处城皇的感谢吧。”

秦明澹澹说道。

站在旁边的苏白辰不太理解，摘下斗笠颤颤狐耳，疑惑道：“老师，这里的城皇很可能已经不在了，为何还要给它上香？我们只是借住一晚，它本来就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介意吧？”

旁边的椰羊也不理解。

在妖族的思想认知中，已经被荒废的城皇庙是无主之物，根本用不着浪费几根燃香。

“白辰，倘若你去一间店铺，里面的老板临时有事不在，难道就可以随心所欲将店铺里的货品拿走，却不给钱吗？”秦明反问道。

平日里的一言一行，都是对学生们的教诲。

尤其是在道德方面，秦明着重教育学生，勿以恶小而为之。

苏白辰、椰羊若有所思。

她们仍没完全理解，只觉得既然是老师的教导，肯定有道理。

小桃儿能言善辩，转了转眼睛，讲道：“店铺是店铺，显然店铺是有主人的，自然要买东西给钱。但这里是荒废的城皇庙，情况另当别论，自然要不一样呗。”

这番解释挺有道理。

但在秦明看来，妖族的思想不同于人，不能让苏白辰和椰羊觉得小桃儿言之有理。

“那么，换成另一件事，如果你是凡夫俗子，有人用百两黄金买你的一根头发，你会同意吗？”

秦明严肃问道。

不等小桃儿回答同意，秦明紧接着的问题，令她无言以对。

“如果同意，那么有人用一万两黄金，买你的一根手指，你会同意吗？”

“要是有人用十万两黄金，买你的一条胳膊呢？”

“甚至，有人用挥霍不尽的财富，买你的命，你会同意么？”

“人之在世，要重视原则。”

“古之人，损一毫而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而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回到原来的话题，借住在城皇庙，不能因为此处被荒废就觉得心安理得。为此间主人燃香，是理所当然的。”

一番大道理讲出来，秦明不期望学生们能完全参透，只要她们能在领悟道理之前，先按照规矩做事，就够了。

认为师父说的有道理，小桃儿低头思考，没再出言辩论。

苏白辰和椰羊低头沉思。

她们对大道理的领悟比小桃儿深刻得多。

跟在老师身后，苏白辰和椰羊学着样子，也往香炉中敬香三根。

片刻后，小桃儿叹了叹气，又有点不满庙里环境。

荒废的城皇庙很潮。

小桃儿不喜欢住在阴湿的地方。

或许是今天的心情本就不好，尽管小桃儿没太表现出来，但或多或少不像往常那么活泼了。

苏白辰着手拔杂草，准备做些果腹热饭。

椰羊讲究少，直接到庙内席地趴着，变化回本体打哈欠。

庙里没有旁人，展现原本就是妖族的身份，倒是无可厚非。

鹰隼和团雀盘旋降落。

它们反倒化作人型，变成两个看起来14、15岁年纪的少年，脸上带有孩童该有的稚嫩。

鹰隼和团雀不太合群。

两妖之间的关系很好，却不喜欢与别的妖族交流，甚至平时会冷落小桃儿的主动逗弄。

唯独秦明有吩咐时，它们会默默完成，从来都不拖沓。

时间过得很快。

天色越来越暗，伸手不见五指。

废弃的城皇庙主殿经过简单打扫，除了仍有草木腐朽的气息，暂住一晚是能凑合了。

大团篝火在院子里燃烧，苏白辰正烧水煮米。

从桃山带来的粟米，有水就能煮熟，足以用来果腹。

秦明已经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了。

苏白辰也一样。

椰羊、团雀、鹰隼、仙鹤还需要每日营养摄入，但都不吃米面，平时路上会自行寻找相应的食物。

小桃儿的一日三餐不能少。

为了不让小桃儿有吃独食的尴尬感，秦明会象征性吃些粟米。

靠坐在庙里承重柱旁，小桃儿吃着软糯粟米，倾听秦明讲述有关牛鬼蛇神的故事。

在桃山上，秦明为学生们授课，讲的是《西游记》。

现在他讲的是《聊斋》。

比起猴子、野猪和僧人的故事，《聊斋志异》里的分篇内容，更能吸引小桃儿的兴趣。

“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

“这个‘考城皇’故事里的宋公，其孝心感动帝君，最终被任命为当地的城皇。适逢乱世，宋公的结局，算是很不错了。”

“就是不知这间城皇庙供奉的城皇，如今还在不在世间。断了香火的城皇，怕是活不多久的。”

秦明讲完一篇故事后，为苍生疾苦感到惆怅。

可尽管惆怅，秦明仅此而已，不会有舍己救苍生的念头。

小桃儿听得仔细，点了点头后，随即起身往庙外走去。

吃饱喝足，小桃儿腹中隐痛，说是要拉着苏白辰到外面走一走。

苏白辰知道小桃儿的情况。

女生到了长大的年纪，身体会发生变化，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腹中绞痛，全身酸软无力。

秦明没跟着同去。

今天早些时候还不太理解小桃儿为何变老实了，直到苏白辰煮饭时的几句话，令秦明心领神会。

女孩子长大，总归要有些私人空间。

作为老师，不能再像对待孩童那样，对待成长中的少女。

秦明听着小桃儿和苏白辰的脚步声，闭目盘坐在庙内休息，静等她们回来。

没过多久，小桃儿和苏白辰谈笑着走回庙内，窃窃私语议论刚才老师讲的故事。

可当小桃儿踏入庙门的刹那，眼前的景象将她吓得尖叫。

“啊……有鬼！”

尖锐喊叫声直冲云霄。

庙内院里竟飘荡鬼影！

苏白辰没被凭空出现的鬼影吓到，反而被小桃儿的喊叫吓得不轻。

只见城皇庙的院中，一道近乎虚幻的鬼魂静立，对着铁质香炉漂浮。

就是那个刚才用燃香谢过城皇的炉子。

幽魂宛若鬼火，徐徐漂浮炉前。

仔细观察发现，幽魂生前是女子，且颇具些许仙气。

貌似是陨落的修道者。

起码绝非凡人。

女子的魂魄漂浮在香炉前，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却碍于身为灵体无法触碰到实物。

破庙屋内的秦明正在打坐。

听见小桃儿的惊恐喊叫后，秦明又一次感到双目刺痛，陷入和前不久几乎一样的玄妙状态。

还是那片浩瀚宇宙，群星璀璨闪耀，汇聚成乾坤棋盘。

不同的是，这回最闪亮的棋子变了，闪耀光芒的同时，也浮现出一位女子的面容。

女子的长相正与庙内魂魄一样。

随即又是转瞬间的光明，秦明睁开双目，短短几秒看清了城皇庙院内的样子。

从庙外回来的苏白辰走向女子魂魄。

丝毫不觉得鬼魂有什么可怕，苏白辰很有礼貌，在小桃儿不可思议的注视下，向魂魄搭话。

“这位姐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苏白辰站到魂魄旁边。

对于化型妖族而言，孤魂野鬼并不可怕，或许只有凡人会害怕妖魔鬼怪。

双目刺痛渐缓，如同之前一样，是转瞬的光明。

秦明断定刚才的状况与院内魂魄有关。

起身走出庙堂，秦明将左手负在身后，静听苏白辰与女子魂魄交流。

女子魂魄并未理会苏白辰。

她自顾自注视炉中香火，足足沉默许久，才开始张口沉吟。

彷佛是自言自语，又似向苏白辰告知。

“苍天帝剑之剑柄，隐于此香炉中。”

“吾乃此间城皇，感怀尔等香火，特来馈赠。”

“剑柄为一方镇物，再得四方镇物重塑苍天帝剑，可洗清世间污浊罪孽，成大道正统。”

“苍天帝剑之剑柄，隐于……”

魂魄不断重复相同的话，无论苏白辰如何询问，都得不到相应的回答。

小桃儿回过神后，不再惧怕鬼魂，小心翼翼靠过去。

可就在她刚走近苏白辰身边时，正想着伸手触摸魂魄，没料到魂魄竟然凭空消散，化作世间最精纯的灵力飘荡于天地间。

秦明静立在庙堂屋檐下。

刚才魂魄的那些话，秦明也听到了，更猜出魂魄的真实身份。

魂魄是女鬼，又不能算作鬼，她是修士分魂。

仙人境界有术法，施展之后能灵魂出窍，甚至可以凭借法力制造出分魂。

秦明感知魂魄消散，随即点了点头，解释道：“看来她就是这间城皇庙里供奉的城皇了。可惜不知发生什么，一方城皇居然只剩分魂，估计是因香火供奉复苏。”

女鬼魂魄是城皇。

刚才她的那些话，有对身份的介绍。

小桃儿忍不住瑟瑟发抖，没想到荒郊野外的城皇庙能遇到鬼，而且鬼魂居然就是此地城皇。

“老师，她刚才说的‘苍天帝剑’，是什么东西？‘镇物’和‘世间污秽’，又是指什么呢？”

苏白辰好奇不解。

从城皇分魂突然出现，再到莫名其妙消失，不断重复这几句话。

话中重点无非三个。

苍天帝剑！

镇物！

世间污秽！

别说苏白辰不理解，就连秦明都没太听懂，也不知晓所谓的“镇物”和“世间污秽”代指什么。

他只知晓苍天帝剑。

异界洪荒茫茫，修行之人不少，都有护身宝物。

仙人的宝物有级别，从高到低分别是混沌至宝、先天至宝、无上异宝、后天至宝、功德灵宝。

混沌至宝和先天至宝与天地共生，数量屈指可数，分别在各大圣人手中。

无上异宝级别略低，是由圣人强者炼造。

后天至宝乃至功德灵宝就很多了，大多是寻常修行者使用，亦或被某个名山大川的妖族奉为镇族之物。

苍天帝剑是无上异宝。

锻造出这把宝器的，相传是上古圣人黄帝。

黄帝联合炎帝斩杀蚩尤，后彷造黄帝剑炼化出苍天帝剑，以震洪荒百川。

这把苍天帝剑可谓先天之下的顶级法器。

倘若刚才那个城皇魂魄所言不假，苍天帝剑的剑柄若是真的就在香炉之中，消息但凡传出去，绝对会令整个大商国的修道之人痴狂。

秦明也难掩激动。

修行到凡仙境，秦明领悟的法术不多，身边没法器傍身。

倘若能得到苍天帝剑，尽管境界未到金仙，也能无敌于圣人之下。

秦明皱了皱眉，对苏白辰回答道：“为师不知何为‘镇物’，至于‘世间污秽’，或许是指某类魔物吧。倒是‘苍天帝剑’名声显赫，倘若其剑柄真在香炉里，那可就……”

彭！

不等秦明说完，小桃儿依稀听懂，勐得抬手出拳。

一人高的香炉顷刻被小桃儿的拳头击碎，里面的腐朽香灰四散飘飞，搞得整个城皇庙里尘埃四起。

“咳咳！”

苏白辰赶紧躲闪。

“哎幼~！冲动了。嘻嘻~！”

小桃儿满脸土灰，淘气笑着跳开，抬手遮住口鼻。

秦明无奈叹气，心里暗道小桃儿冲动，也没对此多说什么。

香炉应声爆裂，香灰散开后，果真有一把破损剑柄闪耀光晕，落在地上犹如明珠暗投。

苏白辰赶紧将剑柄捡起来。

剑柄确实残破，但其散发的光晕超凡脱俗，透着说不出的玄妙。

不敢私藏神器剑柄，苏白辰立刻跑到老师面前，毕恭毕敬把剑柄奉上。

秦明将残破剑柄握在手中。

本就目不见五，秦明看不出剑柄破败，只能感受到它的不凡，玄妙程度不可言。

“不愧是无上异宝！”

秦明沉声慨叹。

尽管有偶然得宝的喜悦，秦明还是倍觉疑惑，不知为何极负盛名的无上异宝残品，竟会流落到寻常山野城皇庙。

还有那位女城皇，生前又是何方神圣，怎会得到此等宝物？

秦明心里倍觉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