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们已经下山一年了。刚下山的时候,您说要寻访三山五岳的高人,说服他们去讨伐大周赤血帝和妖族白狐,同时让我见见世面。”
“可事到如今,高人虽然见到不少,但没有一个愿意出山的。我看,还不如回山上继续修行,比整日赶路吃灰更快活些。”
迢迢蜿蜒的山路上,一位身穿素色道袍的少女,鼓着小嘴抱怨。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模样,全身打扮朴素,道袍上沾染几点土灰,显得风尘仆仆。原本披散着的长青丝,在春风的吹拂下,有些糟乱。
可尽管如此,拂面春风荡漾,仍然难掩少女的清新脱俗。
俏脸粉凋玉琢,明眸灵动出神,初春桃花般的小嘴噘着,一副闹小脾气的模样更显清稚。
最关键的还是少女的眼睛。
行过九州山路间,少女的眼中充满晴雨、日月、山川、江河、碧空、云霄、花鸟,一笑倾城欢。
在少女面前慢悠悠走着的“师父”,也是一袭道袍打扮,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谈不上仙风道骨,反而尽显人间烟火气,荡漾着中年女子的卓卓风韵。
女道人闪过笑意,甩动手中拂尘,说道:“你这个丫头,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修行道途漫漫,即便是小境界的突破,都要数百个春秋轮替。现在才刚下山一年,须臾弹指而过,你就不耐烦了?莫非是见过人间烟火,动了凡心、春心,本就没磨好的性子又耐不住?”
此话一出,少女打了个激灵,赶紧低下头。
只是少女不敢再多说半句,生怕会被师父关禁闭清修,只能用都嘴来表达心中不满。
修行一途,永无止境。
对于踏入修行的仙人来说,百年人生不过白驹过隙,因此“禁欲”显得尤为重要。
“禁欲”指的不光是男女间的情感,也有对各类事物的贪欲,更包括禁傲慢、禁嫉妒、禁暴怒、禁嗔痴。
至大乘境界之上,都要先修禁欲,方可脱凡骨,得道成仙。
完全禁欲难若登天。
等修为接近大乘境再禁欲,时间就来不及了,所以修道之人往往提前准备,将“禁欲”做好。
带着小徒弟行遍三山五岳,其实就是女道对少女的历练。
更何况,她还真没有折腾爱徒的意思,此次下山就是拜访几位数百年未见的老友,请他们的弟子下山同时,让自己的爱徒也见一见世面。
可惜很不巧,这一年行于山川之间,等到了各个洞府才发现,相熟的几位老友居然都不在各自道场。有的外出采药,有的收徒论道,也有的去洪荒大川邂后机缘。
修行漫长,茫不可测。
仙人外出一趟,短则十几个寒暑,长则近百年。
可若是就这样悻悻回山,又绝非她金采萍的风格。尤其身边带着的小丫头,向来是刁蛮性子,蹉跎一年却无所获,恐怕回去后要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几个月。
于是,金采萍只能领着这位女徒,漫无目的行于群山大川之间,寄希望于山野遗贤,姑且告以慰藉。
但这天地四洲辽阔,世外高人虽多,又岂是那么好寻找的?
饶是金采萍特意挑选名山大川、俊秀峰江,至今依然是一无所获,未能找到真正的强者。
正在心中惆怅时,金采萍忽然听闻林间传来歌声。
少女也隐约听到了。
金采萍竖起手指,向徒弟做出噤声动作,神色认真起来。
只待片刻后,回荡的声音越来越近,阵阵歌声自林间传出。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迳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
“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澹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歌唱者的声音并不优雅,反而尽显成年男子粗狂,曲调更是山间野律。
唯独这歌词……
上下两阕的歌词极具韵味,恬然却不失寡澹,更透着浓浓人生感悟,填充修行者的空白心境。
能做出此等歌词者,绝非世间凡夫俗子。
“哈!小桃儿,咱们苦寻高人而不得,现在这高人不就来了吗?”
金采萍澹然雅笑,领少女徒弟钻入林间。
脸上的慵懒之意一扫而空,少女玉足青莲凌虚,立刻跟随在师父身边,两人几个步伐便没入雾霭烟云深处。
循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师徒二人前行,渴望与高人相见。
不多久,两人行于林间,止步樵夫跟前。
绿荫飒飒,三人对视,同时惊讶。
樵夫惊讶于自己刚刚砍完柴,正准备挑着担子赶回家,结果刚转身,眼前居然凭空出现两个大活人。
尤其是她们一大一小,姿色倾国倾城,绝非世间寻常女子。
樵夫赶紧低下头。
从小在附近山村里长大,樵夫为人憨厚老实,曾听闻过修途大能得道成仙,花草鸟兽皆可化型为人,其貌堪比仙女下凡。
樵夫将金采萍和小桃儿误认为下凡仙女。
心怀敬畏,为人淳朴,故不抬头。
而金采萍的惊讶,是来自于樵夫的身份,细查一举一动并非修行中人,却能唱得出脱俗豁达的歌词,意境深邃绵浓。
能唱得出如此词调者,怎会是一介寻常樵夫?
但她没有因此轻视对方。
在金采萍看来,许多修行者乃至境界胜于自己的高人,都有怪脾气乃至怪癖。而樵夫虽然表面看着平平无奇,但这可能只是表象,说不定其修为境界已达仙统。
于是,金采萍态度温和,拱了拱手后,浅笑道:
“贫道于清南山修行,携小徒游历天下,见此处山川景色秀美,便决定观赏一番。不想惊扰了先生,有失礼之处,还请先生海涵。”
金采萍对樵夫颇为尊重。
樵夫本就不敢直视对方,又听对方如此礼貌,更是谦敬有加。
“前辈误会了,俺只是一个砍柴的,大字不认识几个,更没有富贵的家世,怎么能用‘先生’来称呼俺?道长客气,前辈客气。”
一边解释自己的身份,一边频频点头,樵夫只想赶紧下山。
几句话解释完,樵夫甚至紧张着擦额头汗水,心中暗自庆幸。
“若不是前段时间有兴趣多听几次秦先生讲课,恐怕就凭俺这脑袋,怕是连道长的话都听不明白。”樵夫在心里自顾自想着。
金采萍闻言一愣,再问道:
“先生说自己目不识丁,又怎能唱得出如此意境十足的歌谣?”
刚才的那一番律曲,绝非山野民歌能及。
“前辈太客气了,我与师父游历名山大川,就是要寻访世外高人。先生不要过于自谦,请受晚辈一拜。”少女小桃儿银铃般笑着。
樵夫听闻师徒二人所言,不禁尴尬摇头,更认真的解释道:“两位道长恐怕误会了,刚才那首歌谣虽是俺所唱,却非俺创作。创出这首歌谣的另有其人,那人住在桃花山上。眼前的这座山,名为桃花山,先生流落此地后,已是无亲无友,便在山上修筑一间茅草屋。”
“可谁能料想,这位先生虽然眼盲,却是当世大才。先生不仅谈吐文雅,学识、见识更为惊人。此后村民们时常为先生送些酒菜、丝棉,帮衬先生的日常起居。而先生为回村民们的情义,特为俺们的娃娃传授学识。”
“寻常私塾的老学究,讲课枯燥无味,娃娃们都不爱听。可这位先生不同,所讲之事妙趣横生,更有许多匪夷所思的奇闻异事。那些故事,先生总能随口脱出,俺们细品之后却回味无穷。”樵夫继续说着,竟忍不住咂了咂舌。
这番动作竟似回味棉韵深长的美酒。
金采萍和小桃儿看得出来,樵夫是回想起了某个故事。
那个故事必是由其提及的“先生”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