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如果只是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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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芷回到家就软软的倒在床上,一点也不想爬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能有勇气对着沈益南说出那些话来,他像是很震惊,当然,绝对是震惊,因为那个人早已经忘记了这样些,所以才是那样的表情。

可是,为什么就她还记得呢?她整个人缩到空调被里,有种想把自己闷死的冲动,干嘛要对他说那些呢,是因为潜意识里她竟然对那段日子过于执着了。

她心脏缩成一团,又想起刚才的那一幕,刚才那个靠着车子的男子真的是梁树逸?她也不敢确定,她甚至浑身已经没有了力气再步行到窗台边去确认那个人是不是还在下面。

手机响了起来,她也没有力气去接,手机不依不饶地响,她抓起手机看了一眼,是郑岷山,实在不想接,她索性抓起手机就关了机。

想想居然要她正正经经去见家长,她的头就隐隐作痛。

可是,兰芷万万没想到,还没等到约定那个日子,郑岷山的母亲却自动找上门来了。

郑岷山跟教授去察看工地有好几天了,这些日子兰芷仍是大多数时候都窝在荣枯里看书,沈益南这段时间也不在潜锋,她不由的松了口气,又恢复了之前闲适的生活。

接到郑母电话的时候,她那天有些感冒,吃了些药,早早地就躺在被子里,抱着枕头睡得模模糊糊的,接起电话来,那方表明了二次身份,她都没听清楚,对方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那句“我是郑岷山的母亲”让她如梦初醒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挂了电话,她还是有些迷迷蹬蹬的,瞪着手里的手机看了会儿,眼睛落在手机的时间上,郑母与她半小时后约在荣枯,她腾的从床上跳下来,吸着拖鞋,飞快地往洗手间冲。

一边整理自己,一边在暗自猜测着这个约会的意味,心里倒有些异样的感觉来了,郑母不但知道荣枯,还撇开儿子单独与她会面是不是也有些不合常理。

她不由地想起恶俗电视剧里的婆婆,竟然哑然失笑。

不过,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最遭糕的结果也不就是看不上她吗,再可怕的事她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能让她忐忑的呢?

她预想着今天的会面结局可能会有些糟糕。

打个车去了荣枯,还是迟了五分钟,她进门便一眼认出了郑岷山的母亲,这倒也不是兰芷敏感,关键是坐在那里的中年女人实在是跟“荣枯”的格调格格不入,有些突兀。

她走过去的时候中年女人正皱着眉头,以毫不掩饰的嫌弃的眼神打量着“荣枯”。

兰芷从来没有跟郑岷山谈起过各自的家庭,但看到郑岷山母亲的第一眼,从她的打扮仪态来看,她断定郑岷山必定家世不俗,心不由地一沉。

她挺直了自己背,呼了口气,走了过去,站在桌前打了招呼,“你好,我是兰芷,是伯母吗?”

中年女人扭头上下打量着她,眼光有些锐利,浑身散发着逼人的优越感,她点了点头,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坐吧,兰小姐。”

兰芷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努力冲郑母挤出一个笑容。

“兰小姐,要喝什么?”

她刚要说话,郑母却打断了她,“要不就来一杯白水吧,纯净健康。”

兰芷握着挎包的手一紧,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总觉得这话似是若有所指。

“可以,就白水。”兰芷努力维持着笑容,点着头。

服务生很快送来了一杯白开水,温温的,兰芷冷凉的手指一伸过去,掌心立刻温暖了一些,她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居然浸出了一层冷汗。

“兰小姐,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也不喜欢浪费时间,我就直说了,兰小姐不会介意吧?”郑母手指有节奏的在杯底轻轻地敲,“如果不太好听,兰小姐也多体谅一个做母亲爱子之心,原本也是无可厚非的。

兰芷总算是从她话里听出些端倪来了,她料到了郑母必是来意不善,她笑了笑,“伯母,你的意思我大概也听明白了,只是,”她眯了眯了眼,语带挑衅,“您了解你儿子吗?”

她虽是笑着,一双手却紧紧的握着杯子,手指没有一点血色,其实,她一直就是任性的,跟沈益南一起时她任性的性格改了许多,却从没消失过,她很小气,很爱计较,如果有人让她不痛快了,她倒是不介意多咬对方几口。

郑母微微扬起的嘴角不觉一僵,却满是淡淡的嘲弄,她的手交叉在桌子上,随后后又放开,慢慢将放在身侧的皮包拿了起来,她将手伸到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缓缓推到兰芷面前。

兰芷笑了笑,狗血的剧情来了,她暗暗想着文件袋里装了什么,是现金还是支票呢?

“怎么?我还有这样的价值?那么我值多少?”她状似轻松,却是真的在想,她到底在这个女人眼里值多少钱呢?

郑母讥诮地一笑,“兰小姐不妨看了之后再给自己定价。”

兰芷生垂着眼皮,忽然有种感觉让她背部一凉,竟犹豫着该不该继续。

“怎么了?兰小姐,不想知道自己是什么价位?”

她将文件袋捏在手里,缓慢地扯开了白色的线头,将文件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她的手却在看到袋子里的那堆东西后像烫手一般将文件袋袋里的东西扔了回去,她的脸像是被抽干了血色,浑身止不住开始发起抖来。

她猛的起身,身后的椅子擦着地面发出“咯吱”一声刺耳的声响。

“兰小姐,你看也看了,你觉得自己值多少价?你敢说,我敢开。”中年女人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嘴角全是嘲弄的笑容。

兰芷的手撑住桌角,手掌隐隐发白,根本发不出声音来,眼前的女人笑意更深了,仍是逼问着:“兰小姐,请问你在哪个价位?”

兰芷的耳间嗡嗡直响,郑母摇了摇头,似乎很是替她可惜,“兰小姐,别怪我,如果哪天你也做了母亲,大概就能理解我今天的所作所为了,虽不是那么光明磊落,但也并无过错。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兰小姐是聪明人,不该碰的东西还是不要碰,否则自取其辱都不好看,要让我拿钱出来砸你,你还不配。”

兰芷像是失了知觉,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听到郑母这些话却不可遏制地咧着嘴笑了起来,她狠狠的盯着郑母,目光却很骇人,“伯母,这些是事实又如何?我还没喊停,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你该管的,是你的儿子,你最好绑紧他,将他圈在你的怀里,否则,我不能保证,他还是你的儿子。”

“你”,郑母面色一青,也站了起来,一只手指着兰芷指尖微微地发抖,“你这样的女人,倒真是让我大开眼界,郑家绝对不会让你这样的女人进门。”

“你试试看。”兰芷冷哼一声,嘴角微微嗤笑,下意识地把背挺得直直地,僵硬着身体缓缓地转身,步出了“荣枯”的大门。

不知怎地兰芷就冲进了一条幽暗的小巷,青石板路高低不平,她紧紧的抓住包带,昏暗的路灯拉长了她的身影。

她却走得有些踉跄,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急,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不知什么时候肆虐地爬满了她一脸。

心里却有个声音一直在笑,笑得放肆。

她的头尖锐的疼痛起来,心跳也越来越快,像是随时都要穿过她的身体欲出体内,直到无声无息地停止跳动。

她的头越来越晕,脚下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一个趄趔,眼看就要摔倒到地上,这里,她却感觉到一双手拉住了她,“小心,兰芷。”

这个声音那么熟悉,兰芷伸了伸她的脖子,有些迟钝抬起了头,头很重,沉得像不是自己的,昏暗的路下看人很模糊,她眯了眯眼睛,脑子里却有些恍惚,一只手却不由地抓紧了那只扶她的手。

她脑子似乎有些转不过弯来,恍惚中不由地想起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手紧紧地抓着那个人,卑微地求着他,“求你,别走。”

现在,她也像溺了水的人一样抓着一双手,轻轻地低喃出声“求你,别走。”

那只手微微一颤,昏暗的路灯下,衬得她的脸愈发的白,她梦魇般的抓紧他的手,再嘟咙道,“沈益南,别去。”

沈益南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面前这张充满了绝望的脸,嘴角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他知道她在说什么,他的唇吻在她的脸上,“兰芷,对不起。”

兰芷好似被催眠后缓缓醒转,被他喊着她名字的呼吸微微拂过脸部,他的唇火热滚烫,贴在她冰冷的面部,兰芷放开他的手,向后退回几步。

难以置信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扫视,兰芷笑得苦涩,“沈益南,每次我有危险我都想着你能来救我,我真犯贱是不是?”

沈益南喉间一哽,心里疼的就快要裂开,想被什么卡住了喉咙,根本吐不出一个字来。

“沈益南,你怎么在这里?”她身子一僵,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样一个受辱的夜里,这个地方,沈益南怎么出现在这里?

兰芷歪着脑袋,大大的眼睛瞪得浑圆的看着他,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她眼神绝望地在他身上转了转,极度无助的问,“今天的一切,是你做的?”

沈益南没有说话,等于是默认了一切。

她抓起他的衬衣领子,“这就是你之前想好要把我逼到你身边去的招数?”

“是我把那些资料给郑岷山的母亲的。”沈益南并不避讳。

兰芷听他承认了,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她的手还在抓着他的领子,他很高,高出她几乎一个头,她像只小猫抓着他的领子,汗水,泪水贴着她的脸,狼狈得可笑。

“沈益南,你真是够狠,太狠了,你为什么不直接把我脱光了送给别人去看?”

她以为自己真的会气急败坏,但这会子反倒平静了下来,她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你凭什么这样做?”

“帮你认清现实,我说过,他不行。”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全身都开始打颤,沈益南再度抓紧了她的手,面色也有点难看,“兰芷,他不适合你,别犯傻。”

她挥开他的手,“谁适合我?你凭什么决定我的生活?你自以为是的毛病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了,那么你认为我的现实是什么?一个郑岷山不适合,还有王岷山,李岷山,张岷山统统都不适合对吧?谁适合我?你说谁适合我?”

“我。”沈益南脸一白,目光如矩,“兰芷,只有我。”

兰芷上下打量了他,眼睛里尽是红血丝,语气里冷冷的,似有着难以形容的寒意,“我再也不想说什么了,我怕脏了我的嘴。”

她绕过他想往前走,她走得跌跌撞撞的,却一下被他握住了手腕,她眉头轻轻一皱,“沈益南,放开。”

“兰芷,我们谈谈。”

“放开。”

“不放,我们必须得谈谈。”

“沈益南”,她大声喝斥他,“你现在已经把我一直对你的容忍变成你不要脸的资本了是吗?”

他身上的气息在她鼻间飘来飘去,兰芷觉得头愈发的昏昏沉沉,她用尽力气推开他,在薄外套里掏了掏,摸到了自己的手机,却手一滑,差点没握牢。

她想也没想,掏出手机来就对着沈益南砸了过去,手机直直的飞了出去,砸向沈益南的额头,但他却没有躲开,手机硬生生的砸向了他的额头,在地上打了个滚掉到地上,立刻支离破碎。

可能是兰芷浑身发软,手机砸出去的的力气并不大,沈益南的额头只是红肿了一小块,并没有被砸得很厉害。

沈益南就这样牢牢的看着她,纹丝不乱,一副笃定的样子,目光中却似罩上一层雾色。

兰芷的感冒加重了,她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却不停地做着梦,沈益南目光中那一层模糊不清的雾色一直在她梦里反复地纠葛着。

屋子里的座机电话尖锐的响了好久,她终于摇摇晃晃的起身去接了电话。

“兰芷,是我,你手机怎么打不通了?”是郑岷山,他喘息粗气,像是在走路。

兰芷看了看窗外,天边已经发白了,她晃了晃头,想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郑岷山听她不出声,声音更显焦灼,在电话那头叫她,“兰芷,兰芷,你在吗?”

“我在。”兰芷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行,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声音怎么了?你是不是病了?”郑岷山似乎走得更急,“你手机不接,座机也不接,急死我了。”

兰芷握着话筒,眼神一点点的清澈起来,她低头扯着话筒线,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也似乎是在说给郑岷山听,“我很好,不能再好了。”

“你真没事吗?吃过药了吗?”

兰芷没有回答他,她想了想,还是冷静地对郑岷山说,“岷山,我们分手吧。”

听筒里长长的沉默,只听到急促的呼吸声。

她再强调,“岷山,你还在听吗?我说,我们分手吧。”

听筒里“卡擦”一声,郑岷山挂断了电话,只听到听筒里传来“嘟嘟嘟”长长地电流声。

兰芷默默地挂上听筒,慢慢地踱回房间,直直地倒进床上,将自己扔进了一片黑暗里。

她似乎又睡着了,并做了一个并非愉快的梦,她赤着脚踏进一片泥泞里,跟骄阳下自己的影子玩得很尽兴,夕阳快落山的时候,她却一直在找回家的路,一地的泥泞,她怎么也走不出那长长地泥泞,她不断反复在梦里来回的走着,最终自己的影子也在一片黑夜中渐渐消失了,她找不到方向,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她只感到脚部的泥泞有些发腻,似乎在向她的腿部蔓延,泥土的味道越来越重,让她越来越窒息。

她唯有挣扎,唯有不断地奔跑,她大口喘息着,手在空气里胡乱的抓着,一只浸着温暖温度的手却抓住了她挥舞的手,她睁开眼睛,看到郑岷山正拿着一条毛巾在她额头轻轻的拂试,眼里微微泛着血丝,看她醒来,语气温和地气轻轻说:“好了,终于退烧了。”

她的手抚上自己的眼角,嘴角大概烧得破了皮,有些痛,她坐起来,才觉得一阵晕眩,她没失忆,她记得昨晚对他说了分手。

“你怎么来的?”

“粟瑶瑶给我开的门,你都你昏睡一天了。这会儿她去上班去了,别担心,她会帮你请假的。”

他细心地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你饿了吗?厨房里熬了粥。”

“岷山。”她抬了抬自己手臂,做了一个想是要阻止他的动作。

他步子一顿,却没回头,径直去了厨房。

兰芷觉得自己太贪婪了,在郑岷山捧着一碗白粥,用勺子盛了,用嘴轻轻吹凉着了,喂到她嘴里的时候,她还是贪恋这种温暖的。

她咽下嘴里的白粥,在他又要将勺子伸过来的时候按住了他的手,“岷山,我们算了吧。”他握着勺子的手一僵,随后将碗放到了床头,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兰芷止不住鼻酸,这双手仍是一贯的温暖。

“兰芷,你能为我坚持一次吗?昨晚我挂断你的电话,就立刻从县上赶了回来,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有多重视你,多重视这段感情。”他停顿了一下,“至于我妈妈,我也接到了她的电话,事情我也全清楚了,我并不在意,那只是过去,我为什么要跟过去计较?你大可不必在意她的看法,要跟你结婚的是我,不是她。”

兰芷摇摇头,“岷山,你是个好人,有些事我并不该瞒你,应该早些告诉你。”

“兰芷,别给我发好人卡,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是你,兰芷,我从来没有这样确定自己那么想要一个女人。”

兰芷仍是摇头,“岷山,这便是症结所在,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你要我爱你,对吗?可我真的没法爱了,我现在才弄清有些东西我无论再怎么自欺,也是跨不过去的。我想要这么平淡的幸福,你也想要,我们并非公平在对待对方,我在索取,而你现在可以说你不介意,将来呢?你要知道,我确定我要与你分手,并不是因为你妈或是我的过去,重要的是”兰芷慎重地抬头看着他,隐隐地心痛起来,“我并不爱你,所以很容易就放弃,根本没有为你坚持的决心。”

他将她的手执起,轻轻地吻了吻,“兰芷,你太残忍,为什么要将我们之间看得这么清楚明白。”

“兰芷,你试一试,我会让你爱上我。”

她轻轻一笑,咽了咽口水,嘴里甚苦,“不会的,我知道,我不会爱你,一直以来,我在你身上找寻一种温暖,一种远离我很久的温暖,可是我知道我该醒了。像一个梦一样,我也该醒了,这种温暖永远不会属于我,在这段感情里,我一直在走歪路,明知道是错误的,却一昧沦陷、贪恋这种温暖,对你有失公允。”

他望着她的眼神有些绝望,“兰芷,为什么?你总是太过清醒,而我太过理智,我知道,这难道就是我们不合适的地方?你知道,我不忍心强迫你。”

这么一个通透美好的人,偏偏却不是她可以拥有的。

他发红的眼睛满是不舍,看她咳嗽偏又心疼,“兰芷,你这病,是因为我妈吗?她是不是很过分?”

兰芷冲他笑了笑,尖尖的小脸惹人怜爱,“她是你妈妈,对我再过分,她也是没有错的。你别怪她,有个妈多好,我偏偏就是没有这样的福分。”这席话说急了,她偏过头咳了一阵,惹得男人一阵心酸。

“你回去吧,岷山,我没事了。别因为我的事让你妈不开心。”这番话由兰芷口里说出来把她自己都恶心到了,她故意为之,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简直就是男人的致命伤,她心里冷冷一笑,谁让郑母偏偏要让她不好过呢?从来就是若有人惹了她就没好果子吃的,她兰芷向来也并非个善良的人。

郑岷山果然是一脸心疼,怕是回去之后两母子之间会有段时间水火不容了,兰芷也演累了,身体很乏,便催着他回去,郑岷山见她累了,也便不再多说,“那你休息吧,我明天再过来看你。”

她躺在床上恹恹地点了点头,看上去比林黛玉还娇弱几分。

其实兰芷除了对郑母的恶意有演的成分在里面,其他的话倒是没半句假话,她是打定主意不再见郑岷山了,她原本就是这么绝决的一个人,心硬如铁,是现实教的。

郑岷山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就这样又是一天了。

她睡得太多,也没有了睡意,生着病也不觉得热,她呆呆地坐在阳台上,一直看着天黑一点点完全地黑了下来,直到将自己包裹在一片浓重的黑暗当中。

粟瑶瑶来的时候,有些晚了,大概她是先回了趟家,来的时候手里还拎着菜。

“姓郑的走了?”粟瑶瑶在阳台上找到她,又开了点客厅的灯,“你坐这里干嘛?才好一些,不能吹风的。”

兰芷扯了扯嘴角笑了笑,“你看这么热的天,哪有什么风?”

“瑶瑶,来,陪我坐坐。”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来。

她忽然就很想说话,六年来,她不曾说过这么多话,她说,瑶瑶,原来我想过平淡日子,却已经不可能了,我妈妈,大概会在地下哭吧。

她的记忆仿佛已经去的很远很远,那些斑驳的日子如今就这么赤裸裸被她轻易地散落开来,但是,却不觉得痛,她无休无止地跌进那个记忆里,仿佛口里说着的,并不是自己的事。

她说起自己的家庭,说起六年前青涩的自己,她对粟瑶瑶,“你呀,千万别跟我似的,把爱情变成习惯,你会身不由已,全没有了自己,活成卑微的样子,让别人瞧不起,连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粟瑶瑶是第一次这么详细地听她说起过去,她以为沈益南只是个前男友,没想到他们当初分手的隐情竟是这般痛彻心扉。

兰芷讲起来仿佛像是在讲着别人的事,她感觉讲的极累的时候,看到身旁坐着的粟瑶瑶已经泪流满面,兰芷的脸苍白无力,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却又发出一种特别的光,一片清明。

粟瑶瑶蹲下身子,摸了她的脸问她,兰芷,你没心的吗?你怎么说得这么若无其事?撕开这些伤口,你不痛的吗?

兰芷笑得冷清,“瑶瑶,痛的,很痛的,但我必须得说,我不想让自己活不了。”

这一夜,兰芷也不知道粟瑶瑶是什么时候走的,她睡得极好,六年来最好的一次,没有梦,她的不忿、不甘,仿佛就在她跟粟瑶瑶悉数说来的时候,便一朝倒尽,不再被一些莫名的情绪所纠缠。

沈益南在得知兰芷生病的事后,停着车在小区里呆了一夜,他看着那个男人魂不守舍地从楼道里走出来,他知道他们是真的结束了,他不敢去叩响她的门,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做错了,六年前做错了,六年后却又一错再错,再狠狠地伤害了她一次。

他抽了一地的烟头,天快亮的时候才开着车回了公司。

吴令明到公司的时候,看到沈益南居然来得这么早,他敲了敲门没有响动,于是推了门进去。

却闻到满屋子的烟味,茶几上的那只烟灰缸里按满了烟头,沈益南就这样合衣躺在沙发上,下巴生出一片青渣,他从储物柜里拿了条被子搭在他身上,他居然睡得毫无知觉。

他退出来关上了门,示意小徐不要打扰他,兰芷的位置还是空着,想是病还是没全好,他刚从助理手上接过一沓文件看了会儿,就见沈益南拿着车钥匙从办公室出来了,他急忙迎了上去,“沈总,你要出去?”

“你今天帮我推掉所有的工作,我有私事要处理。”

“要司机送你吗?”吴令明看看他并不好看的面色,问他。

“不用了。”

他急冲冲地拿着钥匙就出了门,吴令明刚想再说什么,他已经拐出了大门。

沈益南先是去了趟旅行社,然后回了趟家洗了个澡,换掉那身皱巴巴的衣服,临近中午的时候他去超市买了些菜,开了车就去了兰芷家。

兰芷听到门铃响的时候,刚接到物业电话说要派人来收水费,她在睡衣外面披了件短袖外衣就开了门,没想到门口站着的人却是沈益南。

他穿了一身休闲装,完全不同平日的凌厉,配上他手里拎着的超市塑料袋,倒显出一股家居的味道。

她刚想拒绝他进来,他却毫不客气的闪了进来,一边脱鞋,一边问,“病好些了吗?”

兰芷冷冷的瞅着他,不由地暗自好笑,这么不见外,倒真像是前几天被他这么算计的事已成了海蜃胜楼了。

他将购物袋放在餐桌上,又回头看了看她,“兰芷,你不是病了吗,怎么鞋也不穿,赤着脚很容易着凉。”

“沈总,”兰芷抱着手看他忙个不停,嘘寒问暖的,气不打一来,“你真当我是失忆吗?”

“就当我是临时的佣人,你有事就吩咐。”

“这又算什么?沈总变佣人,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吗?”

“就算是一辈子当你佣人,我也是求之不得的。”

“你求之不得,你问过我愿意吗?”

她不耐烦地伸手就将袋子往他怀里一送,“你还是走吧。”

“说真的,兰芷,我今天是打也不走,骂也不走了。”他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不发烧了,你饿不饿?”

“沈益南,你烦不烦?”

她还是觉得四肢无力,推了推他,却推不动。

“兰芷,你别赶我,我也就是想要照顾你。”他认真的给她解释,“要不这样吧,你现在不是特想不看到我吗?如果你今天让我在这儿呆一天,我就准你二个月后辞职。”他笑嘻嘻地说,“一天换一个月的自由,很划算的。”

兰芷头又开始发紧,也懒得再跟他说话,“神经病,你爱折腾你折腾。”转身回了房间关了门蒙头大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闻到一股蔬菜的清香,她皱着鼻子从床上爬起来,想起沈益南刚才在她家,不会这人还没走吧。

她拉开房门,那股清香味更浓,听到门响,厨房里的沈益南探了个头出来,“起来了?我煮了你最喜欢的蔬菜粥,你去洗把脸来吃。”

兰芷懒懒地坐下,沈益南端着一个小锅子出来了,他额头上尽是汗,罩着一条围裙,差点把兰芷的下巴吓掉了。

“我是不是吃了你就可以走了?”兰芷皱着鼻子,像是很不耐烦。

“你吃了我把碗洗了就走。”他点点头。

兰芷用汤匙在粥里搅了搅,皱着眉头吃了一口,沈益南亮晶晶的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还跟以前一样吗?”

兰芷握着汤匙的手停下来,眼泪却因他这句话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觉得呢,还能跟以前一样吗?”

她嚼着嘴里的粥,眼泪却流到了嘴里,“沈益南,求求你,放过我,有些东西不可能完好无缺地在原地等你。”

沈益南抬起头,用大拇指抹了抹她的泪,“我知道,我明白,你吃东西吧,别想这些。”

“沈益南,你到底要怎么样?”

“兰芷,我今天早上去了趟旅行社,我们去荷兰看郁金香吧,我们去挪威看最美的极光,去瑞士的琉森小镇看壁画,去苏格兰看城堡,我穿上苏格兰短裙跟你喝酒跳舞,去冰岛看火山泡温泉,我们用下半辈子去走遍当初我们所有憧憬过的那些地方。”他握着她的手,“我发誓,我再也不会把你给弄丢了,否则,不用你动手,我自己就把自己给灭了。”

他温柔地、虔诚地亲了亲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他的眼睛上来反复的抚摩,“兰芷,别放开我。”

她将手抽回,“晚了,沈益南,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跟你搏弈了,当然我也不会在原地等着你,我就是这样的,既然往前走了,就绝不会再回头。”

“自从那次你放开我的手,绝决地奔向丁媛后,你已经不再是我那个沈益南了,你不该回头的,你不是对你的发小们说过吗,我家的兰芷可不是个善良的孩子呢,她会咬人,会咬得你鲜血淋漓。”

“我本不想跟你这样,就算当初你如何将我抛开,让我独自面对恐惧,我也没有要撕烂你的心,那是因为我还爱你,可当你执意要将我拽回你的身边,你无所不用其极,不惜再一次摧毁我好不容易重建的生活,我真有要撕烂你的心了,可能是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吧。”

沈益南目光凝滞,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好一会儿,嘴里一开口,却是撕裂般的痛,“兰芷,真不爱了吗?”

她点点头,飞快地将碗里的粥喝了个精光,“我喝完了。”

他缓慢的站了起来,好像真的垮了,他灰白着脸向她的方向看了看,“如果真不是我,也不能是别人,你执意要互相折磨,至死方休,我便奉陪到底。”

兰芷鼻子吸了吸,像是再也控制不住,抱着手臂,鸣咽着哭出声来。

沈益南下了楼,靠在车边抽了根烟,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阴暗的树丛里走了出来,他像是没看到一样,继续维持着抽烟的姿势。

“怎么?看样子碰了不小的钉子?”梁树逸从黑暗中走进昏黄的路灯下,靠着路灯的柱子笑得一脸促狭。

沈益南吐了口烟,“你倒是想吃牢饭想得紧,跟踪这一套又玩上了?五年的牢饭倒是没让你长记性。”

“我坏在明处,你是坏在暗处。”梁树逸笑,“你太天真了,以你对兰芷的了解,你觉得她能让你想回来就回来,想甩开就甩开吗?这丫头,一向不是个善茬。”

沈益南把烟头弹开,“她要能给我来点坏水,倒也不失为件好事。”他扫了梁树逸一眼,“那也是我跟她的事,你搅和进来算个什么事?”

“你真爱她?还是想让她原谅你当初的所作所为?”

“不对吧,沈益南,我就算有罪也刑满释放了,你呢?你在兰芷那里,也就是个死罪吧,因为她当初死心踏地的爱你,你才永远不能刑满释放,罪无可恕。”

话音刚落,沈益南的拳头已经狠狠的招呼上了他的肚子,梁树逸看他越是抓狂,反倒越是开心,“沈益南,现在的滋味好受吗?这还尚不及当初兰芷所受痛苦的十分之一。”

两个大男人你来我往,抡起拳头在小区里干起仗来,小区里本就人多,时间又还尚早,正是大家出门散步的时间,于是,这场拳斗,引起了许多人的围观,况且还是这样两个衣着不凡,长相养眼的男人。

小区楼下的吵吵嚷嚷也惊动了在阳台上小憩的兰芷,她探了个身子去看,发现竟是沈益南和梁树逸扭打在了一起。

她本想视而不见,却转念一想,也许今天是个了结的好日子,主角们都在,她也不在乎来个故人相聚。

她连衣服也没换,穿着睡衣就下了楼,她下楼的时候,人已经散了许多,保安已经将两人分开了,他们各自站在一处,身上都挂了彩,重重的喘着气,她冷眼看了看这两人,朝他们俩勾了勾手指头。

俩人扭着头,尴尬地走过来,保安看到兰芷就问:兰小姐,他们俩你认识?

兰芷一笑,压低声音故意说,“师傅,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认识他们俩,也就是一人撬了另一人的老婆,正室打小三呢。”

沈益南和梁树逸对视一眼,脸上像开了颜料铺子一样,不知是伤还是气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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