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如火。
似乎只是一转眼的时间,京城里就到了最热的时节。
于小暖捏着团扇,在一方馆的水吧里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
失策了。
要是之前选址的时候野心大点,直接搞套带活水的大院子……
这会儿自己应该是躺在大大的遮阳伞下面,一手拈着葡萄,另一只手举着话本子,吹着水边凉爽的风,体验着不一样的畅爽生活了吧?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苦兮兮地热成狗,几乎就要吐出舌头来。
“小暖,快来,吃冰酪了!”
罗语桃爽朗的笑声,让于小暖猛地一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到了九霄云外,一下子跳了起来:“来了来了!”
特意储备的冰,就是要用在刀刃上啊!
抿了一口又凉又甜的西瓜冰酪,于小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真甜!”
而此时的林国西北部,不少人看着天上的炎炎赤日,止不住地蹙起了眉头。
刚刚日出不到一个时辰,空气就已经被烤炙得火热,连同后面的景物一同扭曲起来。
“爹,我渴……”黑瘦的小男孩躲在房檐下的阴影里,沙哑的声音像是把锉刀,蹭得人心里一阵阵地发涩。
旁边同样黑瘦的农妇看着小男孩几乎满是裂口的嘴唇,犹豫了一会儿,伸手碰了碰旁边的汉子:“他爹,要不,给他喝一小口?”
汉子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站起身来,蹒跚着走到角落处的大缸前,掀开了大缸上的木盖板。
家里存水的大缸,前几天被他们挪进了屋里最安全的地方。因为村里的井水几乎也要枯了,村长发了话,每家每三日能取一桶。
他们不得不小心些。
汉子拈着陶碗,破旧的水瓢探进水缸深处,不知撇了几下,这才终于舀出些带着泥沙的水来。
尽管只有一个碗底的量。
他盯着那碗底,喉结上下翕动了几下,随后急忙把水缸重新盖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地端着碗走向小男孩的面前。
农妇的眼睛里,闪着与汉子相同的渴望。
她却只是舔了舔早已开裂的嘴唇,把男孩拉到一边坐好:“乖,慢点喝,一滴都莫洒了。”
看着男孩像是捧着什么不得了的宝物似的,农妇的心里不由得酸涩难当。
刚开春的时候只是雨水少了些。
这两个月正是秧苗生长最关键的时候,偏生这老天爷一滴雨都不肯下!
地面早已龟裂,别说是秧苗,就连那生命力最为茁壮的野草,也没能剩下几根。
也不知道邻县孩子的舅舅家,吃水难不难……
农妇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不单是他们县和邻县受了如此旱情,整个安西道、江北道都是如此。
有的县从开春之后,就只下过一场雨。
往日碧波粼粼的大河早已暴露出干枯的河床,只有一条条焦黄的鱼干翘着尾巴,无语地张开嘴对着天上的一轮红日控诉着。
若是此时有人能够飞到空中,便能看到整个安西道和江北道都是一片枯黄。
只有群山中的那一片微绿是个例外。
“大人,今日还是依例取水吗?”
平安县的后衙中,少年恭敬地躬着身子,请示着一县主官的指示。
“已经控制了三日,再少的话,秧苗怕是要受不住了。”冷怀逸喃喃盘算了片刻,抬起头扬声道,“今日每户多取三成。”
“是!”少年的话里带着喜意,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不多时,县衙外响起了一连串的欢呼,大多是些“大人仁慈”之类的赞颂之语。
听着那些话,冷怀逸无谓地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这事明明要归功在于小暖的身上才对。
平安县三面环山一面靠水,山水相依间,还有一大片不知深度几何的水潭。
安西道会遇上数十年一见的旱灾,这事儿冷怀逸是提前知道了的。
水潭和那附近的空地,在他的规划里,便是一个天然的蓄水区。
于小暖拍板,用共助社的钱让他赶在冬天枯水之前将那蓄水区修缮了出来,又想办法弄了巨大的木板与布块,将那蓄水区分块蒙了起来。
这让蓄水区里的水,并没有像旁边的大河一样枯竭。
若是没有于小暖,恐怕今年的平安县也会和邻县一样,就连吃水都困难,更别提地里的那些秧苗了。
说到那些秧苗,冷怀逸的目光不禁向远处京城的方向飘了过去。
那丫头临走前给他的一大堆种子,他已经挑着耐旱的品种出来,让人提前种了下去。
本来那些乡民对于换种还有些微词,可这两个月下来,秧苗那良好的长势让他们把话都重新憋回了肚子里。
算上常平仓可用的部分,再加上今年的收成……
冷怀逸的眼睛眯了眯。
想来应该能为那件事,交出一个完美的答卷来。
距离自己回京,恐怕也不远了。
而在同样的炎炎烈日之下,远在东平道的林英鸿早已没有了翩翩风度。
海风糙烈,吹得他的脸几乎就要黑成了锅底。
意识到这件事的他,这些天来像个二踢脚一样,几乎一点就着。
“屁大点的小事,别来烦我!”一脚踹翻了屋子里的八仙桌,林英鸿这才觉得心头的狂躁舒缓了几分。
一个清瘦的身影从外间走了进来,笑着避让开地面上的一片狼藉,对着林英鸿拱手行礼:“殿下。”
“佑方啊,坐。”看到进来的姚景中,林英鸿还是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怒意,对着他扯了扯嘴角。
毕竟自己最近得了皇帝爹的两次夸赞,一次是献仙丹,另一次是开盐场。这两件事,都跟眼前这个人有关,不由得林英鸿不慎重。
更何况他又从京城千里迢迢地跑到东平道来当县令,为的还是给自己收拾残局。
林英鸿就是再浑,也不会对让既忠诚又有能力的姚景中失望的。
姚景中的眼中闪过一抹晦涩的厌弃,随即强行堆起笑脸:“殿下今日不是该去盐场考察了?”
“区区盐场而已。”林英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有佑方你在盯着,我放心得很。”
那盐场他也不是没有去过。
还没到盐场地界,离着几里地远就看见那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
这让小时候遇过一次走水的他,心情越发烦躁。
要知道,他可是为了防备东夷而来的。
可那些东夷人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让他根本没有上战场的机会,火气根本发不出去。
就是不知道那皇帝爹,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让他回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