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书房。
“微臣唐邕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
唐邕进入书房,话还未说完,高长恭便摆手道:“唐爱卿,不在朝堂上,这些虚礼就免了吧!请坐!”
“礼不可废!”唐邕谢过,这才在高长恭书桌前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坐下,身板却是挺得笔直。
“唐爱卿,朕深夜唤你来此却是有要事相商啊!”
“哦?不知是什么事,皇上吩咐便是,微臣愿为皇上分忧。” 听高长恭如此说,唐邕的面色也不由严肃起来。
深吸口气,高长恭才缓缓道:“方才朕得到消息,突厥他钵可汗已经兵临朔州城下。非但如此,周国宇文孝伯河宇文神举亦是率军十万抵达玉璧,磨刀霍霍,大战将至啊!”
唐邕闻言脸色变了几变,好半晌才定心神,沉声说道:“来得好快,只可惜叛贼高绍仪还未扫灭,此时迎战突厥和周国联军恐不能全力以赴啊!皇上心中可有了对策,有什么吩咐微臣做的吗?”
“朕正是因为此事才唤唐爱卿来此啊!”轻叹一声,高长恭脸上浮上一抹忧色,沉默了片刻才道:“唐爱卿有所不知,高绍仪二十万叛军已被歼灭,燕地之患不存矣。”
唐邕双目陡然一亮,有些惊喜地道:“可是小王爷所为?”
高长恭点头,唐邕顿时击节而赞道:“小王爷果真了得,实乃我大齐首屈一指的帅才!”唐邕正自欣喜,却见高长恭脸上并无多少喜色,眉宇间还笼罩着一抹愁绪,心中莫名一突,有些迟疑地问道:“皇上,高绍仪败亡,您难道不高兴吗?”
高长恭摇头,低叹道:“唐爱卿,实不相瞒,兴儿虽扫平了高绍仪,却也落得个重伤,至今还昏迷不醒!”
唐邕心中大惊,双目圆睁,半晌说不出话来。身为北齐当今丞相,他如何不明白高兴对于整个国家百姓的重要。
素有战神之称的高兴,不仅是对抗敌军的擎天巨擘,更是民心所系。可以想象,如果高兴重伤不醒的消息张扬出去,将会引起多大的动荡,这将使得北齐对抗突厥的战斗更加艰难。
“朕虽然下令封锁了消息,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早晚会天下尽知!”高长恭恨恨地一拳砸在书案上,恼怒地道:“偏偏突厥与周国此时来犯,委实可恨!”
“皇上,不知小王爷伤势如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唐邕皱眉道。只要高兴好好地活着,哪怕无法上阵杀敌,也能振奋军民士气,是以唐邕才会有此一问。
高长恭面色黯然地摇头道:“孙神医说兴儿性命可保,但何时醒来唯有看天意。”
“怎么会这样?”情况果真向着最坏的方向而来,唐邕的心情也愈发沉重起来。高长恭还未能完全掌控整个北齐,强敌来犯,高兴重伤,对北齐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唐爱卿,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御敌?”抛开心中的思绪,高长恭认真地看着唐邕道。
“我方两面受敌,精力多有分散,如今只有依仗城池固守,消耗下去再谋他途。”
唐邕拧眉沉思着,缓缓道:“周人去岁新败,又逢新军继位,士气未必高涨,而南汾、东雍、晋数州城池俱已加固,城中有精兵悍将把守,粮草物资亦是充足,与晋阳相距较近,随时可以驰援,短时间内倒是不用担忧。”
“但朔州地处边陲,虽然小王爷经营年余,但突厥气势汹汹而来,不可轻视。况边境多空旷地带,若是突厥以优势兵力围困朔州,再派精锐骑兵绕过朔州,直入我国腹地,骚扰我国百姓,我方必会为此疲于奔命,落于下乘。好在朔州傅伏将军精于防守,有他在,朔州纵不能称得上固若金汤,突厥也绝对讨不得便宜。”
“依微臣之见,当在朔州派遣重兵,同时命小王爷麾下骑兵伺机在侧,一来可做突袭之用,二来若他钵可汗果真命人深入我国腹地,只有他们才能将之剿灭。”
“爱卿分析得极是清楚,如此我们也只能以不动应万变了!”顿了顿,高长恭又道:“朕欲在晋州委任一员统帅,负责对抗周军,爱卿以为谁最合适。”
唐邕不由陷入了沉默之中,烛光闪动,他的脸色亦是忽明忽暗。无论是他还是高长恭,突然发现,偌大的国家竟找不出几个能挂帅之人。
王琳坐镇南方,威慑陈国,无法北上;独孤永业在黄河以南,也要防备周军突袭;傅伏自不必说,而能胜任的高兴此时却是重伤不起。
沉默良久,唐邕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高长恭,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皇上,若您不认为微臣年迈、才疏学浅,微臣愿亲往晋州,力抗周军!”
高长恭双眉轻挑,紧紧地注视着唐邕陷入了沉思之中,好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
唐邕心中一震,一股难言的苦涩与失落涌上了心头。他不敢去猜测高兴为什么否定了他的自荐,只是有些失神地望着面前的书案,竭力地压抑着有些粗重的呼吸。
“唐爱卿,你是大齐数朝肱骨之臣,神武皇帝更是对你赞赏有加,朕知道,以你之才,挂帅领军绰绰有余,只是朕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托付于你啊!”
高长恭语重心长的话顿时如那春风一般将唐邕心中的阴冷驱散,他微有些愕然地看着高长恭,一时竟忘了言语。高长恭微微一笑,接着道:“唐爱卿,朕戎马出身,领兵打仗,上阵杀敌自问不弱于人,但居于后方调度,治理民生需要朝中百官鼎力相助才行。”
“此次周军与突厥来势凶猛,北与西两方我们都不能失败,否则腹地百姓必会饱受战火的荼毒,甚至整个国家都会灭亡。”高长恭的语气极为沉重,使得书房中本就压抑的气氛更显凝重,“朕欲御驾亲征,亲赴晋州抵御周军,这后方之事却需要唐爱卿操心了。”
唐邕闻言,不由焦急地道:“皇上,您乃一国之君,万金之躯,怎能亲去御敌?我方两线对敌,更需要皇上居中调度指挥啊!”
高长恭抬手,阻止唐邕继续说下去,认真地道:“唐爱卿,这不是朕一时之念,而是深思熟虑所得。如今兴儿重伤不起,消息传出必会使天下震动,影响全军士气,朕若御驾亲征,自可鼓舞将士,使万众一心,共抗敌军啊!倘若山河破碎,朕自难逃一死,与其如此,不如战死疆场,方不负百姓期许,不负一腔热血!”
唐邕一脸震撼地看着高长恭,眼中精芒暴闪,体内沉寂的鲜血不由沸腾起来。
看着面前这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他似乎又看到几十年前那睥睨天下,霸道无比的男子。倘若高纬能有他一分的豪气与勇气,这大齐的江山何以会沦落至此?
“唐爱卿,答应朕,好吗?”高长恭紧紧地注视着唐邕,语气格外诚挚。
唐邕浑身一震,心神激荡不已,离座而起,恭敬地拜倒在地,一脸坚定地看着高长恭,大声说道:“皇上,您放心,但微臣尚有一口气在,一定保证后方稳固!”
“多谢了!”高长恭起身将唐邕搀扶起来,紧紧握着后者有些枯瘦的手,恳切地道:“唐爱卿,他日凯旋而归,朕必不相忘君之功勋!”
唐邕笑着摇头道:“皇上言重了,此乃分内之事,只愿天佑我大齐!”
高长恭颔首,心中的担忧略减,突然想起了什么,遂开口问道:“唐爱卿,朕听说你有一孙儿唤作唐俭,是吗?”
唐俭诧异地看着高长恭道:“皇上怎么听说过那顽劣小儿,莫不是他有什么地方触犯了律法?”
“非也!”高长恭摆手道:“朕曾听兴儿说过,说唐俭天资聪颖,性情豪爽,颇有孝名,今日突然想起来,故而有问。”
唐邕恍然,面上却是谦虚地道:“小王爷谬赞了,俭儿顽劣成性,不服管束,常让微臣头疼!前些时日微臣打发他去了青州游学,叫他长长见识,免得如那井底之蛙,不知道天高地厚!”
“嗯,少年心性,洒脱些好啊!”高长恭的神色突然有些伤感起来:“以前兴儿常不在身边,朕不免暗自伤神,如今他重伤不起,朕却更感难过啊!”
“皇上莫要伤心,小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大齐千万黎民百姓也都会祝福他早日康复的!”
高长恭轻轻点头,然后道:“时候不早了,爱卿回去早些安歇吧!”
“皇上也莫要操劳过重,如今敌方还未进攻,我们还有时间准备!”唐邕躬身行礼道:“皇上,微臣告退!”
高长恭笑着挥手示意,待唐邕离去,望着书案半晌,才抬头轻喝道:“萧云,去请丽夫人来书房!”
“是!”
守候在门外的凌萧云轻应一声便如风而去,时间不长,轻盈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同时还有杨丽华清脆的声音。
“皇上,杨丽华求见!”
“进来吧!”
挥手阻住杨丽华行礼,高长恭面色凝重,语气极为认真地道:“丽华,朕有件事要托付给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