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来,在女游侠的脸上打下晦明的阴影。瑟薇丝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她利索地起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嗯~~~”女游侠伸了个懒腰,斜眼一瞧发现自己换了身病号服。她扯了扯衣领:“嘿我衣服呢?谁给我换的?”
“我当时早晕了,是零帮你换的。”公孙策走进病房,丢给她一个苹果,女游侠欢快地啃着果子,连皮都懒得削。
“这医药费多少钱一晚啊?”
“我全包了,请你出任务哪还能让你倒贴钱。”公孙策挥了挥手,“没失忆吧?记得自己怎么倒的吗?”
“我陷入房屋倒塌事故了是吧?”瑟薇丝挠挠头,“我记得你当时跟虚脱一样,大战结束了我们赶去汇合,有盏路灯还亮着……然后咱们旁边那楼就塌了!我草啊亏这音幕城还是大都市怎么建筑质量差成这样,卡拉什家族指不定贪了多少!”
女游侠说到一半咬牙启齿,恨不得当场杀将出去劫富济贫。杰戈后脚刚走进房间,闻言无奈道:“卡拉什家族主业是传媒又不是建筑业……”
瑟维斯呲牙咧嘴:“你小子懂什么,一流企业卖大楼没听过啊?”
“我好歹也是个家族子弟,你比我懂经营是吧?”杰戈在床头柜上放下一个饭盒,“病号餐,好好养伤歇好再聊。”
瑟薇丝打开饭盒一看,脸色发绿:“青椒白菜豆角生菜豆腐……你这是要生生逼死老娘?我要吃蜂蜜烤肉!”
公孙策桀桀怪笑:“老老实实吃清澹的吧女病号,等出院了再开荤。”
两人在游侠的大声抗议中走出了病房,他们一直上楼走到天台,面色逐渐变得严肃。
“她改了自己的记忆。”公孙策说。
“我以前遇到过类似的事情,那一次我企图让她意识到时光的流逝,她表现得非常抗拒且痛苦,然后昏迷了。苏醒之后瑟薇丝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认为我们那次遭遇了一起车祸。”杰戈摇头,“记忆修改的手法粗暴过头,像是某种应急措施。她这样的人怎么会怕车祸?”
瑟薇丝的身手他们是清楚的,这女游侠单靠回天术都能和秦芊柏过上两招。这样的人别说车祸哪怕遇上一队装甲车也擦不破皮,她压根没可能因为“意外”受伤。可她将这些不合理之处全部忽略了,好似这一切都理所应当,就像一个人对着镜子一遍遍告诉自己,她没有问题一切都很正常。
“那一次她召唤出了什么?”
杰戈不说话。公孙策像是没看到他苦闷的表情,继续说道:“我想杰戈先生应该有所了解,您认识她二十多年了,您不可能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的也不多。”许久后老男人沉闷地开口,“等到了火风之州再说吧,那里是教会的总部。你的朋友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修整,我也方便向你……说明内情。”
“多谢。”
“你不逼我,我才要向你道谢。”
杰戈独自离开了,公孙策靠在天台边缘,遥望着晴空下正待重建的都市。路上零零散散地有人歌唱,机动警察部队来回检查着许可证。
在演唱会那夜过去后,实音之州的实音失控率大大降低,预计将在两周内恢复到原本的水准。过去本地的许多人认为自己的歌声并无存在的意义,实音之州仅需要一个偶像,而现在大家都有了唱歌的勇气,由认知变化引起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可倘若没有外力的介入,认知与环境的恶性循环就还会持续下去,公孙策不知道类似的问题还有多少发生在这片土地上,他也没时间环游整个51州。他势必要找到这个机制的关键点……文明战线……
“喝咖啡吗?”
一罐黑咖啡从后方递来,女子纤细的手上涂着黑色的指甲油。公孙策转身拿过咖啡,软塌塌地往下一倒,瘫在她的肩膀上:“真帆姐你真贴心。”
“腰直起来,不要一副软绵绵的样子。”真帆伸手捅他的腰眼,“分析报告出来了,那个游侠的身体很健康,问题出在其他方面。”
公孙策喝了口咖啡,因苦涩而皱眉:“我猜对了?”
“我的感知和为绮罗体检时完全一样,她是信息生命体。”
在听到金·卡拉什的描述时,公孙策就有了这个猜测。一个幽魂般的人类,能被少数人记住却没有留下什么记载,这怎么听都像是另一个绮罗,用能力干扰了周围人的认知。昨夜天使被遗忘的现象更是印证了这个猜测,参与会议的人们都记得天使很可能是因为有着绮罗的“防火墙”保护。如今医生证实了他的猜想,待揭晓的谜题却越来越多了。
“杰戈·德鲁苏斯看样子不打算全盘托出。”真帆说,“你打算诈他吗?”
“没必要,杰戈先生虽然心事重重但人很正直,他要背叛也早就错过了关键的时机。”公孙策摇头,“再说,我们不还认识另一位始源家族的家主吗?”
两分钟后,远在苍穹之都的奥诺威尔·斯洛克接到了一个来自异国的通讯。老校长接电话时正在吃汉堡,脸上被酱料染得五颜六色。
“我们才刚开完会!别告诉我又有紧急状况。”
“没事校长您慢慢吃,这次严格来说不算正事算八卦。”公孙策说,“您听说过‘神秘女游侠’的都市传说吗?”
奥诺威尔一边啃完汉堡一边听完了说明,他把包装纸揉成一团,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家族古卷里的确有与其相似的记载……但不是游侠,那是一位修女。有关她的记录也不是‘助人为乐’,而是一起耸人听闻的灾难。”
“灾难?”
“一点都不夸张,你听过马尔西乌斯家族吗?”
“那个落魄的始源家族?”公孙策挠挠下巴,“我在刃雨之州的事件后查了查惊悚惧魔的身份,他好像就出身于马尔西乌斯家族。杰戈先生在那时展示过‘圣裁’,我猜圣者剥夺了他们的图腾。”
“一点不错,马尔西乌斯就是‘圣者的晚宴’的引发者,那个被圣者制裁的豪族。”奥诺威尔笑得幸灾乐祸,“你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马尔西乌斯失去图腾后落魄了,却不至于立刻衰弱成无名的小势力。他们仍有人脉、资源、武力,在暗中筹备着东山再起。
但这事并不容易,在圣者时代过去后,教会掌握了大量的图腾,少数无主图腾要么实力弱小,要么强得不容靠近。这时候有一个好机会出现在了马尔西乌斯家族面前,他们的领地上出现了一位‘引发奇迹’的修女。据说这位修女容貌艳丽,为人正直,能引动环境的力量为人们排忧解难,纵使显现法使也敌不过她的力量。”
公孙策嘴角抽搐:“……他们动手了?”
“我猜当时他们家主以为那是某地的图腾成精了。”奥诺威尔耸肩,“但无论如何,他们动手了。没人知道他们具体用了什么手段——相关记载含湖得像一锅粥——我们只知道最后的结局。马尔西乌斯家族转移后的总部被夷为平地,美丽的修女在此后消失不见,而奇妙的是无论旁观者亦或亲历者如何努力,他们也没法用哪怕一个字记录下那个事件。”
公孙策与真帆哑口无言,老校长补充道:“这件事被各大家族称为‘无形灾难’,从此每家都多了条古训,别惹漂亮的金发女人。”
“我说校长您怎么不提前把这事说给我听呢?”
“我做不到!”奥诺威尔哭笑不得,“我说了这事‘没法记录’。我的父母翻着古老的羊皮纸用暗语和隐晦的比喻讲给我听,但我转头就忘了。你明白吗?要不是你说得这么详细我根本想不起这件古训,而我估计自己过不了多久……可能十天半个月……就会又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公孙策深感震撼:“多谢您的配合。”
“没事,她真像记载里那么漂亮吗?”老校长兴致勃勃。
“记载如实,她身材超棒的。”
奥诺威尔事务繁忙,没怎么闲聊就扣了电话。没等公孙策发问,绮罗就主动从屏幕里钻了出来。
“我可做不到。”绮罗连连摇头,“让大家‘看不到’我用隐身就行,但留不下记载就太困难了……那意味着瑟薇丝不仅要影响与她接触过的人,还要间接影响那些人的子孙后代。即使利用现代通讯网络,这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啊。”
诚如绮罗所说,这已超出了一个信息生命体的能力范围。那听上去简直像一个神秘的神祇将自己隐匿在了历史的迷雾里,任何想要提起她的人都会不自觉将忘却。司徒弈的混沌剧场或许能达成类似的效果,但数百年前那混账可还没出生……隐秘……
隐秘律法?
公孙策忽然想起了这个词汇,瑟薇丝失控前的惊呼,那也是隐律主的创界法。那个会隐身的创界法使在如今看来无疑也是个信息生命体,他那不属于七相的“拟似创界”更是相当可疑。如果这两人之间存在联系……那隐律主也是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长生者?他活得太久以至于遗忘了自己的姓名?
公孙策打了个寒颤,这猜想让他感到一阵阴冷。他隔着屏幕搓搓绮罗的脸:“和你的同类比起来你真是个人畜无害的好孩子。”
绮罗在屏幕里缩成一个球:“我是非战斗人员啦~~”
“现在也能上战场了不是吗?”公孙策笑了笑,转而问到,“本州图腾的记录进展如何?”
“我和云璎琅正在尝试,还有几分钟就好。”
金·卡拉什在音幕城混战结束后就失踪了,众人在他的办公室中找到了一张名片,上有记载唤出音猎豹所藏影像的手段。名片下方还写着一行飘逸的帝国字,上书“买卖不成仁义在”。
公孙策不由得感叹人老成精,就算金逃去了盖乌斯一方,他也对其生不出多少恶感来。老家主用一份卖过的情报换到了家族的存续,这对他而言怎么都是一笔不亏的交易。
公孙策将咖啡一口气喝完。他随手捏扁罐子,丢进垃圾桶。
“走,下去看看。”
·
“啊~啊~~啊~~~”
“调子再高一点,这种程度还不够!”绮罗率先作出示范,“来学习我的动作,啊~~”
云璎琅使劲吸了口气,昂首挺胸唱高音:“啊~~~~看什么看没见过吊嗓子啊!”
“我不打搅你们继续。”
公孙策一进门先吹了声口哨,两个身材超好的姑娘聚在一块憋高音是件满养眼的事儿,何况其中一位还穿着轻飘飘的女仆装。真帆在后面掐他的后腰,公孙策赶紧收了声做出一副正经样。
这房间的布置让他想起了KTV的包厢,四面墙壁上均是大大小小的孔洞,声音在屋中不断反射回荡显得一片空幽。实音之州的图腾音猎豹就蹲在屋子正中,用爪子捂着眼满脸的不忍直视,显然是被云璎琅的歌声大大伤了精神。四只毛皮油亮的紫色小猫趴在房间四角,有一声没一声地用“喵”为云璎琅伴奏,它们的声音在屋中具现为一片紫色的云雾,其中隐约有人影活动。
金·卡拉什留下的方案是一首特殊的曲子,这歌曲本应音猎豹配合特殊设备调节才能具现出情报,但如今有云璎琅在一切从简:绮罗自己对歌谱做了解析,云璎琅自己唱一遍就能达到差不多的效果。
“啊~啊~好烦啊!不管了先唱试试!”
云璎琅练得没耐心了,气得在地上跺了几脚,破罐子破摔干唱起来。其余三人立刻捂上耳朵,荒腔走板的歌声在屋中回荡,跑了调的女高音让音猎豹气得在地上打起滚来。但或许是因为实音的权能真的很给云璎琅面子,这次紫色云雾中的人影却真变得清晰起来,那模湖的影子颤动着,发出分不清男女的声音:
“能录进去吗?小猫乖把头抬高点,你趴着我录不全。”
音猎豹一激灵跳了起来,向那雾气张口发出电子合成音般的叫声。于是云雾中的人影顿时变得清晰了。那人穿着白色的风衣,一手持枪一手持斧,面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与在魅雾之州时虚影唤出的圣者投影近乎完全一样。可这次的影像更加清楚,让公孙策得以看到更多细节。
云雾中的圣者有一头漂亮的金发,他咧嘴时露出一口亮闪闪的鲨鱼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