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点整,棘刺区,玛琳·本部公园。
这座前几年修建的公园就建在公孙策居住的小区附近,以捐赠者玛琳·本部的姓名冠名。回到白羽站后立即赶往下一个地点的两人,如今正在公园中央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巨塔。
白塔的“根部”极为粗壮,令猎人联想起百年老树的枝干,可即使是记忆中的古树,相较眼前的巨物也显得娇小。
爱丽丝想不到这样的“刺”能有什么用途,她隐约有些相信情报贩子的猜想了。
“你们真能把这种东西当做司空见惯的风景?”
“你第一天看觉得吃惊,看上30天就觉得也就一塔,看上三年你就忘了还有这么个玩意在了。连鸽子的航线怕出事故都尽量避开了白塔,除了某些中老年居民会在看见棘刺时吐口吐沫外,这玩意简直毫无存在感。”
“啊啊,根深蒂固的巨龙厌恶,在某些地方都成为民俗了……情报贩子说的工作人员在哪?”
“他马上就会出来了。”
她看到公孙策握紧了拳头。
无形的力量轰得一声砸在了白塔的根部,静寂的公园中爆出一声巨响!
公园里为数不多的几位行人纷纷投来了看傻子的目光,爱丽丝还没来得及表达惊愕,就听到了一串匆匆行来的脚步声与由远及近的呼喝:“大晚上的干嘛呢!新来的是吧!哪个学校的!老师同学没讲过吗别拿棘刺当木桩,什么素质啊!!”
一个穿深蓝色保安服的中年男子骂骂咧咧地跑了过来,附近区域的路人们窃笑着散去,生怕将自己卷入麻烦中。
看上去就是个看守实际也是个看守的男人从兜里掏出一小设备,朝着公孙策脸上一扫,粗声粗气地喊道:“噪音扰民损害公物要罚款的啊你记住了,卡里没钱学校老师会帮你安排勤工俭学,每天俩小时干一周差不多了,别想着跑路学校那边一查就知道是你跑了罚更狠,来之前培训没好好听吗说了别乱用超能力惹事……哎你不是新来的啊?”
看守人员扫了眼公孙策脸,停下了口中连珠炮般的话:“你不隔壁小区那谁吗……搞什么?”
眼镜青年略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6月24号,重光巨拳。”
中年看守愣了一下,把小设备塞回了兜里。
他在手机上按了半天,爱丽丝瞟见了屏幕上显示的监控录像,看守似乎是在确认附近有没有闲人偷听。
好在刚刚那一连串吆喝已经让少数几位散步的居民离开了,确认完毕后,看守压低了嗓子:“你说。”
“事态紧急,这位是王国来的专家,我们想用巨塔去地底,拜托您帮忙了!”
中年男人沉默不语,他几次想开口,又没出声,犹豫了好一阵,才说:“为什么?”
被问起理由和原因总是最难应付的场合。过于私人的理由无法得到他人的理解,像个谜语人一样藏着掖着又绝不利于沟通。好在他以前从前辈那学过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答桉,倘若你本人问心无愧,那无论什么时候说这话都一定没问题。
记忆中的大哥向他竖着大拇指,模彷着他的语调,超能力者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为了守护这座城市的和平与安宁。”
“……好。”
中年男人短促地应了一声。他从兜中掏出小设备,仔细找了一阵位置,将其按在了巨塔的某处。看守脱掉了手套,将手指按在了设备上,以某种独特的韵律发出了一连串听不出规律的音节。
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中,棘刺根部光滑无痕的表面上出现了人工切割的痕迹,一道四四方方的“门”从内侧打开,展露出巨塔内部的宽广空间。
“这是……!”
猎人发出惊叹,她今天看到了太多自己原本一无所知的东西。
本应是地面的位置被钢铁质地的圆形平台所取代,从平台侧面伸出一圈合金支架,看上去是起支撑作用的固定件。
看守示意两人走进塔中。他在外侧操纵了一阵,说:“我只在例行维护时进过浅层,再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给你们调了最大速度,进去之后记得抓稳扶好……加油啊,你们两个。”
“我会的,谢谢您。”
与看守的对话到此结束,巨塔的门无声关闭,短暂的黑暗过后,两人站立的平台上亮起微光。
公孙策与爱丽丝同时感受到了电梯下行的失重感,他们发觉平台开始以急速向下移动,两人赶忙抓住了平台侧方的扶手。
“这地方就没——嘶!”
猎人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自己的惊叹声取代,飞速下降的平台划过了一个弧度不小的弯,洁白色的塔壁眼看就要撞上她的脑袋。超能力者用能力扯了同伴一把,塔壁险险擦过她的发丝。
“你走神了。”
“抱歉,我太吃惊了。”
现在的两人与其说是在乘坐电梯,不如说是在顺着倾斜的轨道以平台为冲浪板滑行。不知是否是狭小环境中的心理压力作祟,青年总觉得这轨道还在越发倾斜。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恐怕巨塔中的通道迟早会从向下变为接近水平的方向,而那样的话……
“我们在……前往中心区?”
爱丽丝说出了他的想法。
“我想也是。倘若巨龙的核心就在它身体的正中心——中心区与棘刺区的交界处——那我们无疑就在前往最关键的区域。”
公孙策侧眼瞧着自己的同伴,他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急促与不安,但同时也有前往未知环境的好奇与欣喜。换做其他势力的专家前来,大抵不会表现出这副模样吧?不,真换成在官方背景下培育出的专业人士,那从最开始就不会将他这个局外人卷入。可能也只有这个中途被招安的不着调的猎人,才会把条例扔到一边如此作为吧。
他又想起这家伙到现在连真名都没告诉自己。
爱丽丝·艾达尔只是执行任务时的假名罢了,他也没多了解蓝发猎人本身。
然而,超能力者自己也有许多没告知对方的事情。虽说共同战斗了几次,期间也有像友人一样闲聊,可两人相识到现在为止也才经过了不到半天时间,别说友人,怕是连熟人都算不上。
想到这里,青年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他明白先前对方为何那样说了。
事情结束后会与友人提起自己吗?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就代表猎人在一切结束后就会离开,短暂的同伴关系会自然而然地中断。未曾熟络的关系,还没结成的友情,这些都会随着物理距离的延长与一声道别而无声散去,在一段时间过后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或是被忘却后成为褪色的回忆。什么将邂后珍藏在心里啊,那是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的话吧!
公孙策无声地叹了口气,深感自己还未成熟。
猎人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你沉默这么长时间很少见哦。”
“我在思考事件解决之后的事情,比如说,爱丽丝小姐的真名是什么。”
话刚说出口就开始后悔了。
这听上去好像搭讪。
爱丽丝夸张地指着他的脸:“我忧虑的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你居然还在想我的名字?!你心态真是有够好哎!”
“是能看出你的忧虑,但不知怎得也觉得下到地底的爱丽丝小姐看上去很开心。”
蓝发女子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大姐姐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双眼闪闪发光。”
“太夸张了吧!”
称之为艺术性的手法如何。
“明明是猎人表现得却像个冒险家。”
“也没法责怪我吧!巨龙的肚子里有什么,飞空都市的地下是什么样的,会有人对此不感到好奇吗!一面担忧着会不会赶不上龙疯子们的行动,一面也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冒险而感到兴奋不已,这就是人类矛盾的天性啊!”
谁知道呢。
对于某些旧观念根深蒂固的老人家而言,他们即将前往的地方恐怕是比地狱还要令人忌讳的可怖场所。会因此而感到好奇的人称得上胆大包天,会因此而开心的人则配得上一句思路清奇了。
青年推了下眼镜:“有这份好奇心的你去做研究员说不定比当猎人更合适。”
爱丽丝向他翻着白眼:“我绝对不要。我最讨厌的就是没人性的研究员了。”
你怎么就把科研人员和没人性划上等号了。
又不是各个地方的白大褂都跟本市的大学一样。
下降轨道在这时已经越过了45°的界限,承载他们下降至今的平台在发出闪烁光芒提示后逐渐减慢速度,眼镜青年发觉两侧的通道似乎变薄了,不如刚从地上下降时的塔壁那样一目可见的厚实,他猜测这或许是他们接近底层的象征。
这时,爱丽丝主动问道。
“果然还是很在意?真正的名字。”
“我觉得名字就和面孔一样,是人身为人的象征之一,一直用来称呼对方的名称实际只是个临时想出来的代号或假名,就像一直在与带着假面的人交谈一样,想到这里就会有种莫名的不平等的感觉。”
“你也真是有够麻烦。真是的,我这种人的名字有什么好问的……”她双手抱胸,将身体侧到一旁,“那就这样,等一切结束之后,将要分别的时候,就告诉你我真正的名字吧。”
“那一言为定咯。”
不妙。
这个动作和回应,怎么有种搭讪成功的感觉。
仔细想想,刚刚的话不就像是在说“我很在意你”吗?!对一位才认识不到半天的女性说这样的话根本就太没神经了吧!
被朋友们知道了这事恐怕是要被批判一番的……公孙策刚想再说点什么,在看到前方的景象后,又赶忙收敛思绪,集中起精神来。
轨道的尽头有个像列车站台般的机构,在将两人运输到此处后,平台彻底停止了运作。
超能力者与猎人踏上了白塔内部的站台,通往前方的道路被如保险库大门般的沉重钢铁牢牢堵死了。
公孙策指着前方:“爱丽丝小姐,影苍兰能传送到你看不见的地方吗?”
猎人反问:“我感知不到门后存在阴影,你能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制造出白色障壁吗?”
“我努力尝试。”
他在脑中想象着门后的场景,那将会是个至少如同这轨道一般宽敞的地方,容纳两人并肩站立毫无问题。而这门也不应当会有数米之厚,那会让常规作业中的开启——假设这地方真会有所谓的常规作业——变得格外艰难。公孙策将目标放在了自己前方六米半的位置。
他在心中想象,想象着在自己无法看到的门的另一侧,将有一块如雪屋般的半圆状白质出现。
不可视带来的认知阻碍远比距离要更大,在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具现出能力,则比在视野范围内挥洒力量要困难的多。他集中精神,驱除杂念,如此尝试了近十秒钟,才终于有了白质落地的感觉。
“我前方6.5米左右,由白质圆顶笼罩出的一片圆形阴影。”
“好,别出声……”
爱丽丝闭上双眼,沉默了数秒后,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
“影苍兰。”
伴随着传送时固有的难以言喻的憋闷感,他们同时来到了门的另一侧。
超能力者撤去了白质屏障。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绿色的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