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
圣比安卡大钟楼上方,沉重的大钟奏出悠扬宏大的声响。拂晓骑士习惯性打开怀表,确认时间。夜间九点,分毫不差。让简先去与骑士奥莉安娜会面是个明智的决策,否则她们就要真正迟到了。
她收起怀表,注视着少年的双眼。
“晚上好,公孙先生。我是莫顿王家骑士团的拂晓骑士,星辉会议第二席,艾兰迪亚·赫来森。”
黑衣黑发的少年未有回应,他怔怔地注视着自己,像是个被吓破了胆子的孩子。而这少年人确实也不过16岁,艾兰迪亚心想,在身为龙种之前,他的确是个孩子。
然后,她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真美啊。”
连眼泪都未来得及擦干,仍然靠墙坐在地上。连她的话语都未听清,却只顾着称赞来者的美丽。言语中看不到冷静亦或思考,带着少年人近乎孟浪的莽撞与冲动。
她厌恶这样的人。
纵使无知也应当努力掌控状况;陷入危难就想方设法救援自己。难道称赞了好心的救助者,就能将自己先前的愚行一笔勾销吗?
这少年在面临危难时,仅是静待死亡降临。放弃自救就等同于向终焉奔跑,她厌恶这样的人。
然而,这些话语不应当对陌生人说出。她仅是平澹地说道:“这里不是您应该来的地方,我会将送您回苏佩比亚。”
·
意识逐渐恢复了。耳中听到了她的声音。
要送回苏佩比亚?她有力量做到这些?或许她是官方人员,自己确实得救了。可是,他捕捉到了对方眼中的神情。虽只在一瞬间闪过,但却没有遮掩的感情——
公孙策撑着地面站起,慌张地叫道:“等一下!喂,你,别,别误会了!
”
银发女子的脚步一停,他手足无措地讲着:“我不是故意的。仅仅是……在特殊情况下的不自然反应!并不是说我是打算向你搭讪的意思!总之我的意思是……”
公孙策自暴自弃地喊道:“我只是觉得你很漂亮而已!”
完蛋了。
本来就糟糕的第一印象变得更烂了啊!
!
怀抱着最后一点期盼,公孙策瞧向这位清冽的女子,企图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宽慰的笑容。
银发女子面无表情地摇头:“我很遗憾,先生。恶劣的第一印象不会因您的解释而发生变动。现在,还请您先返回城中。”
“我草别啊!
”
银发女子向地上一指,一块块地砖顿时飞起,令公孙策陷入到道路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他死命挣扎着,用手撑着砖道的“出口”,不屈地喊道:“至少给个联系方式可以吗!留个电话!
实在不行电子邮箱——”
呼!眨眼间,公孙策就陷入了地底。砖石一块块填回原处,让他的身体消失不见。
艾兰迪亚送别了这位误入影雾都的来客,开始做起正事来。她将双手虚握,光芒在她的手中再度凝为纯白大剑的形体。她以剑尖触地,念道:“拂晓明星。”
霎时间,影雾都的地平线上升起了一颗纯白的星。
这明亮的星辰升至夜空,将全城的迷雾尽数照亮,让无数鬼影在光中澹去;纯洁的星光洒落大地,将黑暗中的野兽悉数驱散,令丑恶的生命在光中消逝。她的力量令一切邪恶无所遁形,她仅靠一剑就将影雾都荡平,快得像真正的光,轻易地像是浪潮卷走岸上的沙尘!
影雾都上空星光闪烁,连那异样的月亮与其相比都显得渺小。这次清洗彻底净化了一次里侧的都市,渴望兽与幻灵们要过上段时间才能再度出现了。艾兰迪亚散去长剑,过快的行动速度让她显得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她在数千米外现身,站立在一座高塔的顶端,踩住一片破布。
那布匹散成烟气,融化在了雾中。
“灵相法……”
艾兰迪亚思索片刻,以脚尖轻点高塔。一块块砖瓦飞起,构造出通往苏佩比亚的大门。她离开了影雾都,回到了现实中的苏佩比亚。
影中的世界再无任何声音。星光散去,满城空寂。
·
夜间9:00,苏佩比亚,内城区。
一位打扮朴素的年轻女士飞快跑来,气喘吁吁地在莫垣凯与奥莉安娜面前站住。这姑娘来得很匆忙,连手里的油灯都没来得及点亮,一看就知道是临时接到通知赶来的。
“呼……呼……很荣幸认识您,莫垣凯先生!”黄发姑娘喘了口气,兴奋地伸手,“我是简·狄埃拉,尊贵的拂晓骑士的随从……哦,拂晓骑士就是您本将见到的骑士艾兰迪亚!”
“您好,简小姐。”莫垣凯和这位“骑士随从”握手,“先歇歇,不急的。”
她看着和奥莉安娜差不多岁数,黄发绿眼,个头不高,身材平平,留着两股辫,从骨子里透着股平凡的味道。她说话声音不高但尖,脸上挂着乐呵呵的笑容,看上去是位好说话的乐天派,这点让莫垣凯感觉不错:他最不擅长和那些冷漠、阴沉、尖酸刻薄的人相处,除了阿策。
“抱歉,简?”奥莉安娜疑惑地看着周边,“骑士艾兰迪亚……?”
“拂晓骑士从不迟到,除非有不得已的特殊情况!”简飞快地说道,“您知道,影雾都最近不太稳定……里面似乎出了点小问题,骑士艾兰迪亚亲自去了一趟。她认为自己必然无法准时与您会面了,才让我先来说明情况呢。”
“她真是位有礼的骑士。”奥莉安娜赞叹道。
“当然!这儿太冷了,不如我先带您们去91号坐坐?”简呼了口气,在寒冷的天气中化成一股子白雾,“我刚从那跑来……把光先点上。”
“你真体贴。”奥莉安娜赞叹道,“莫先生,这是王国的礼节。我们会在迎接客人前先让屋内充满光亮,因为引着客人去黑暗的地方,对我们而言是件非常失礼的事情。”
莫垣凯回想着路旁各个带着灯的行人们,若有所思:“王国人都喜欢光和火?”
“其实是我们都讨厌黑暗。只有幻灵才喜欢那些阴暗,冰冷的地方。”简热情地答复道。说话间她打了个小手势,一点白光闪过,灯里的火焰便自己燃了起来。
“简……你又用无常法点灯!”奥莉安娜半责怪地说了一声。简吐了吐舌头:“哦,千万别叫骑士艾兰迪亚知道了!不然,她可又要说教我了呢。”
“身上带着盒火柴有好处。”
“可那看着多不端庄呀,奥莉安娜~”
……就不能带个打火机吗?
莫垣凯意识到和现在还在用油灯的人说这话没太大意义。他随手拨通搭档的号码。
“喂,阿策?我们准备去道森街,你在哪里啊?”
·
“……我在附近的。”公孙策抓着电话,失魂落魄,“不用绕路找我。”
“哇你声音听上去这么低沉?”
公孙策回想着自己的表现,难过地说:“……我很可能失恋了。”
“啊?????”
公孙策忧愁地叹了口气,挂了电话。他的面前是一栋二层的老楼,位于街道靠路口的一侧,最顶上似乎还有阁楼。这小楼前用漂亮的金属牌写着门牌号:道森街91号。
银发女子直接把他送到目的地了,潜台词像是让他滚蛋走人。
“……妈的!”
失落和颓废在少年人的心中酝酿,和恐惧一齐混合,逐渐凝结成了一股子湿湿嗒嗒的,无来由的怒气。什么意思?他干什么了?什么叫恶劣的第一印象,一幅傲慢至极的模样,你强你了不起吗?有种你别救我啊!
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在想胡话,这一切都不过是在发泄,是在因自身的丑陋与无力而恼火,但情绪不会因道理而消失,只会越发沉闷,越发焦灼……
公孙策闷闷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这样的阴湿男活该不受欢迎。他在一如寻常的自责自厌中推门,91号的门锁着。
他腻烦了,索性直接将念动力自门缝里伸进去,从后方为自己开了门。道森街91号的内部空间比他想象得更大,陈设也比他想象得更古典。墙上贴着米黄色的凋花墙纸,装饰是他鉴赏不来的油画,壁炉旁放着几张帆布沙发,小圆桌上还放着一本未读完的书。
“上流哦……”
公孙策都囔着关上门。他走了两步,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细节:这屋里似乎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灯”,仅有几盏台灯或壁灯做辅助照明。可屋内十分明亮,这明显是说不通的……
公孙策的视线停留在一楼中央,一个华贵的烛台在桌上放着,三根蜡烛上火苗摇曳。照亮整个一层的光似乎都是自这看似微弱的烛火中发出的。
“心相武装照明?倒是很环保……狗大户啊……”
公孙策口中啧啧称奇,他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下,却突然看向了通往二层的螺旋阶梯。烛火的光芒十分稳定,将一层范围内的所有空间都照亮了。他因而看到了一双像灰尽般黑色的脚……那脚正无声地从最下方的阶梯上走下!
屋里的房东?门卫安保?公孙策脑中浮现出种种猜测,那人似乎没注意到他,已踏上了一层的地板,动作中带着股机械般的僵硬。他的全身都展露在光下了,这竟然是个通体漆黑的人形。他的身体似是由无数细小颗粒组成的,每迈出一步都会有一缕黑色的尘埃散去。
怪人的手中抬着一个拳头大的盒子,他在即将下楼时忽然停步,转头。他的脸上戴着一张灰色的面具,那面具的眼孔后,蠕动着的细小颗粒们直勾勾地“看”公孙策的双眼。
“你好?”公孙策挥了挥手,“敢问劳驾是?”
黑影人原地转身,飞快地跑向了二层。
这反应会是保安才有鬼了!公孙策立马反应过来,他想起飞机上的嘱咐,刻意不用超能力,只一跃跨过数级台阶追逐起来。数秒钟间两人便跑上了二层,这里没有光亮,仅能靠窗外投来的一缕月光照明。“停!”公孙策伸手抓向此人的肩膀,可他没有想到,这一下竟穿过了对方大半的躯体,把尘埃人打得散了去。
那怪人的躯体如真正的烟尘般散了,连带着那面具也一起消失了。他在彻底散去前将手中的盒子一抛,正落入公孙策的手中。
“卧槽?!”
公孙策差点怀疑起自己是否在奇遇后觉醒了什么“大分解掌”一类的全新能力,直到他发觉那些尘埃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才反应过来这多半是什么人的能力。然而急速发展的现实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空余,几乎就在怪人消散的同时,窗外传来了一声尖叫。
“——啊!”
公孙策瞪眼向外一瞧,只看到一个背影带着火光匆匆跑走。更远处两个眼熟的人影正快步跟随。他一转眼看看自己手中的盒子,再一看二楼某间屋子大开的房门,顿时恍然大悟。
有人先一步闯入房中偷了东西,现在这赃物还在他手里!这当真是黄泥湖在裤裆里,事情他妈的要大条了!偏偏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不到10秒肯定会有人进屋,留给他的时间只有几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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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什么事?”莫垣凯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希望是我看错了!”简举着提灯,跑得像一阵风,“这太过……天啊……!怎么会有贼?!”
奥莉安娜闻言焦急地说:“莫先生,请您千万不要使用能力,否则事情就要变得难以说清了!”
莫垣凯想起飞机上的解说,明白起对方的担忧来。他跟在骑士随从身后,动作不快半分,心中隐隐然有着股忧虑。道森街91号到了,简飞快地打开房门,三人鱼贯而入。
“不许动——!”简的尖叫才刚出口,就因过于惊愕而收了声。
屋中显而易见有人闯入,一行脏兮兮的脚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了楼梯附近;屋里也像是被外人翻找过,那明显被移动过的,放在小圆桌上的烛台就印证了这点。可这些事到如今都已经是无关紧要的“辅证”了,因为真正的铁证就在沙发上大大咧咧地摆着,比现实中的铁石还要漆黑。
黑衣的公孙策坐在沙发上,两只手向后倚着靠背,大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动作要多猖狂就有多猖狂。
他以单手抛接着一个镶金边的盒子,在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傲然开口:
“不错,东西就是我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