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十点,中心区,塞西尔实验室,第三组装部。
秦芊柏将最后一块试做型琉璃晶体炮放在工作台,向项目主管打了声招呼。
“做好了。”
“您辛苦了,秦芊柏小姐。”白衣的男主管向她比了个ok的手势,“我会监督今日的最后一次实验,下一步改进就等到明日再说吧。”
秦芊柏点点头,遥望着远方正在组装中的巨大人形。
那是近乎可用“恐怖”来形容的场景,惨绿色的生化·素体被固定在广阔的空间内,犹如巨人被处刑后的尸体。那半透明皮肤下的神经结构正与外置电子信道进行接驳,超合金装甲被机械臂牵扯着悬于空中,将在基础工程完成后的第一时间与素体进行焊接,成为人造机神的第一层武装。
这场面在诡异中透着恶心,像极了新兴宗教的邪恶祭祀。不过秦芊柏清楚这惊悚场景之下的真相:这其实是在给机神素体“穿衣服”。那坨素体别说智慧就连本能都几近于无,比污水处理厂的净水肉壁还要安全得多。
“明天,三号机的武装就能投入测试了吗。”
“我想不会这样顺利,因为需要测试的第一个项目不是实战威力,而是武装能否正常投入运用。如果约翰先生的能力仍然无法顺利触发,那三号机的武装恐怕就需要再度设计了。”
秦芊柏观察着白衣研究员的表情。
“你看上去很开心啊,时雨终一。”
“我推测自己在失忆之前就很喜欢科研,而能够参与这样奇妙的项目,对于任何研究者而言都是件愉快的事情吧。”
时雨亘弥的克隆体,带着与父亲相似的笑容说道。
“那么,关于您之前的申请,请跟我来。”
他领着秦芊柏穿过数道暗门,进入第三组装部内部的密室,将一个储物柜打开。一把琉璃色的长刀倒插在柜子里,刀身被数道锁链束缚,像极了文艺创作中被封印的邪祟之物。
“好刀。”秦芊柏说。
“这是以灭活处理后的空华界衍生物为核心,依靠奇相法人造材料为辅料打造的试做型心相武装,【万华】1.0。”
“可以换个名字吗?”
时雨终一正经地解释道:“这是塞西尔博士取得。如果您在之后的各项稳定性测试中均表现合格,博士就会为您下达使用许可,那时您也就可以为这把刀取一个新名字了。”
“这样啊。”秦芊柏思索了片刻,“心相武装,是明晰境以上的无常法使才能用的装备吧。可是,这次的刀与上次的面具……”
似乎都可以让她正常使用。
明明,她不是无常法使,而是超能力者。
“非常抱歉,这是禁止事项。”时雨终一说,“还请不要向公孙大哥透露,博士说他想得太多,会让大家很伤脑筋。”
“太聪明也不是好事呢。明天见,时雨终一。”
将自己的打工任务完成后,秦芊柏干脆地离去了。
时雨终一煮了两杯黑咖啡,端着杯子走出门去。他一抬眼,看见一位缠着白头巾的独臂大爷在白大褂们的簇拥下一瘸一拐地走过,手中拿着一块钢板念念有词:“打铁,一根筋是行不通的。就像你们造的这块合金,不能光想着固定防御概念进去,也要考虑承受特殊攻击的场合……”
白大褂们忙不迭掏本子做手写笔记,仿佛听老师讲课的学徒。更远处一众大爷大妈正忙活的热火朝天,在白大褂学徒们的帮手下织布打铁。这些中老年手艺人们要么身披铁甲,要么浑身长毛,要么脖子上生着俩脑袋,一眼看过去就没一个有人样,其衣着打扮都带着极为强烈的……零岛本土风格。
空华界衍生物(琉璃晶体)的性质太过特别,单靠现在的科技水准基本无法进行稳定加工,因而制造晶体武装之前,必须要依靠少部分超能力者进行材料调整才能进行工作。秦芊柏打工两个小时,调整出来的材料就够白大褂们折腾两三天。而具体的应用更是精细活,白大褂们这次干脆学习起了零岛的匠人精神,专门聘请了专家来整纯手工打造——这就是为什么踏鞴老爹领着一帮老伙计从零岛跑来了苍穹之都,在21世纪作为传统匠人继续发光发热。
“嚯,时雨终一。”踏鞴老爹瞧见终一,停下脚步,“刀看过了?”
“秦芊柏小姐说‘好刀’。”终一忠诚地转达评价。
“好!给她打刀简单,她是个直性子,想要什么,自己明白。”踏鞴老爹很满意这答复,夸了两句,脸又臭了起来,“那个西洋小子就不一样了!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这还造什么兵器!我告诉你,他自己想不明白,你再找一百个工匠也打不出适合他的东西!”
时雨终一安抚了老人家几句,端着热咖啡走出了热火朝天的组装厂,向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
骸首坐在单人床边,神情恍忽。
他刚从梦境中醒来,有那么一阵他以为自己还在死之翼的总部,过一阵就会有下属来敲门向他汇报情况。直到敲门声真的响起,一个冷静到近乎冷漠的青年站在房门边,手里端着两杯咖啡。
“时雨终一。”骸首嘶哑地说。
“晚上好,约翰·加西亚。”终一将一杯咖啡递给他,自己如标枪般站着,“您是否还在思考那个梦境?”
约翰在几天前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个打扮古怪的少年人和他闲聊,脸上的表情似怜悯,又似残酷。
【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因为我给你的力量。】
骸首起初惊讶,随后愤怒。
为什么你要给我这样的力量?为什么你要选择我?
【命运做出了选择。命运将力量编织成了你的羽翼,命运在六十六亿人中选择了你。】
不可思议的,约翰当时就理解了他玄奥的说话。
都是随机的?骸首问。随机的力量?随机的人选?
我偏偏是运气最糟的那一个?
【诸行无常。】
你他妈混账。
【命运不公。】
你特意来嘲笑我?
那少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孩子,你饱受苦难,因而懂得这残酷世界中不变的道理。你应当想明白什么才是自己真正的追求。】
【命运从不因苦难而施救,只因善举而伸出援手。】
那梦境就到此结束了,令骸首难以忘怀。他发觉梦中的自己冲动无比,全无一丝理智,像个愚蠢的孩子。
可真正令他恍忽的是另一件事,是他昨天才从老对头那得知的真相。
“约翰先生,您还好吗?”时雨终一问道。
“我不好。”约翰嘶哑地说,“我最近才发现我从来都不了解自己的兄弟。”
“亲情总是难以处理。”时雨终一感同身受,“我的兄长与姐姐们常常吵架,我不时需要打电话为他们调解。”
骸首哑然失笑,他发觉此人完全误解了他的意图。
“我最初的兄弟,白手起家跟我一起干组织的兄弟,是莫顿的卧底。”
时雨终一抿了口咖啡,很是理解地说道:“总会有这样的事……我的父亲也曾经是零岛的高层,他与我的长兄长姐在不久前大打出手,最终一命呜呼。虽然我忘记了与他相处的记忆,但我可以根据这段记载进行推导:与官方人员维持家族感情总会是件困难的事情。”
骸首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台出故障的人形自动应答机。
时雨终一想起了书本上的记载,与人交流时最重要的一点是共情,要表现出“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为了增强说服力,他动情地说道:“我同时还是我父亲的克隆人。所以请相信我,我完全能理解您关于家庭与工作这一矛盾的苦恼。”
骸首闭上眼睛,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巴德曼是个挺聪明的伙计。他果断转移了话题,疲劳地说:“我有私人委托。”
“请说。”
“一个破解无常法契约的道具,主动使用。契约的签订在三年前,提供契约的人来自合众,具体条款与制约未知,契约表现是无法描述契约内容,同时无法向他人透露秘密。”
“我建议您去找怜一兄长做交易。”时雨终一给出自己的建议,“这是最快捷也最有效的方式。”
骸首摇头:“时雨怜一睚眦必报,我险些杀死他的女人,他绝不会帮我。”
时雨终一模拟着兄长的思考模式,认为这判断是正确的:怜一兄长没有对他下死手已经是心慈手软的表现,让他帮约翰一把绝不可能。
“我可以尝试做一个一次性的心相武装。”时雨终一若有所思,“载体用绫三姐姐的剑,心念用麟五兄长的曲子,以显现巅峰出力为假想对象,根据乌斯特斯常见的契约形式与条文进行暴力破解……这不算困难,我可以在工作之余的休息时间抽空完成,大概需要两天时间。”
“开出你的价码。”
时雨终一拨弄着单片眼镜,说:“我不在意金钱,不需要名誉,在设计武装的过程中就能收获自己所需的满足感,因而我不需要报酬。您可以将任何您认为合适的事物赠与我,如果这能令您感到满足。”
时雨终一喝干了自己的咖啡,端着空杯子走了。骸首注视着他的背影,心想时雨家族的人个顶个都是怪胎。可或许他们现在过得都不错,因为这些人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而他呢?骸首询问自己。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说不上来,就像在那少年面前一样茫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如今约翰·加西亚甚至离开了死之翼,来到了他过去最仇恨的官方的阵营里。可他总觉得自己还停留在过去……
还是那个满腔仇恨,想着与兄弟们一起争口气的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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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首区,政府大楼。
下班的时间早就到了,仪祭厅的办公室里空了大半座位。交接的日期马上就要到来,这一次不同三年前那般混乱,一切都做得条理有序。特工们已接手了绝大多数的工作,安虞士们也就无需像过去那样操劳。
李峻放下手头的桉卷,仔细检查着近期的情报,问道:“这个失踪桉件查了么?”
“特工那边给报告了,峻哥。”下属的汇报中带着说不出的古怪,“好几件事混一起了。首先是光核最近改用短信发邀请了,收到短信的新人通过空间能力去搞封闭式集训,各个笑得跟个傻子一样;其次是巴德曼接手的死之翼这两天搞招新,拐了批小家伙搞威逼利诱要求入团;最后是云璎琅偷了件隐身衣,试用的时候被看见了……”
“好嘛!这么个神隐啊?”李峻笑道。
“可不是嘛!特工那边商量说先放放,等交替后再一把全收拾了。”
“行,反正后天就交接了,咱们也管不着了。”
李峻安下心来,顺手打开办公室的窗户透气。
夏季到来,夜风清爽。黑夜中的苍穹之都灯火通明,远方亮堂的街道上,活力充沛的少年少女们说笑打闹,享受着自己的青春年华。他们也仍怀抱着自己的烦恼,思索着友情与恋情,担忧着未来的去路。可这个夏天的夜晚是如此美好,让年轻人们也一度抛却了忧愁,享受起平澹的人生。
纵有过错也来得及挽回,因为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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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在劳累了一天后回到了公寓,秦芊柏还在回家的路上,绮罗在家中玩着游戏。不约而同的,他们又一次在空闲时间纠结起自己的恋情来。
时雨怜一在和卡尔黛西亚看电视,他的兜里放着一张CD,可他一点也没想起朋友的交代,偶有违和感,也被极快地冲去。
尘爆气呼呼地回了家,又做起了新的复仇计划,她纠结了好一阵才选好下一个目标。巴德曼与时雨麟五在一场斗殴后昏睡了。约翰在入睡前摘下面具,凝视着狰狞的骷髅。
迟子敬早已睡了,他在床上翻了个身,鼾声中混着猪一样快乐的哼哼。
医生刚洗漱完,吹干了头发。她走进卧室,看到绫音在床边坐着。
“没事了,绫音。”医生微笑道,“只是一件小事。”
绫音也向她笑了笑。
医生在床上躺好,熄了灯。绫音钻进了被窝里,与她面对面躺着。
“怎么了,绫音?”
“睡吧,小真帆。”
绫音轻柔地拥抱她,单薄的躯体紧紧贴着她的身体,嘴唇轻触她的额头。
“等到睡醒之后,事情就都结束啦。”
疲劳与困顿一下子占据了医生的大脑,她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只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绫音的声音听上去不太一样了,好像变得成熟了,听上去如蜜般甜美……
带着近乎于幻觉的毒。
医生突然觉得很慌张,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就要发生了,可她反应不过来,也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眼中只有一片鲜红,如血般的赤红。
那赤红引领着她陷入漫长的梦境,陷入那段永远不愿被想起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