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瞳瞳中,三十名彝民打扮的男女老幼手持火把,排列成队,无声无息在暗夜中疾行,脚步动作整齐划一到令人毛骨悚然,所过之处连树上的鸦雀都不敢鸣叫。
他们将装载着王昊主体本源意识的大茧,藏匿在深山某处隐秘之地之后,就马不停蹄,来到了黑彝唐家的大楼前。
黑彝所居住的大楼有三层,砖瓦结构,金顶红墙,在周边圈了一块不小的地,高高的院墙矗立围护,还有好几幢附属建筑将大楼拱卫于其中,是独门独户,看着甚为气派的一座大院。
三十名彝民之中,有两名壮年男子上前,伸脚踹向唐家大院那扇厚实宽大的铁门。
苗寨虽没有和现代社会完全接轨,却也用上了许多现代家具和电器,古老和现代在这里奇妙的糅合成一体。这扇铁门是高级防盗门的规格,做工很是结实,然而在这两名壮年男子的脚踹中,完全没有抵抗之力,没两脚就铰链铁锁全部断裂,脱离了门框,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在深夜忽然有了这样的动静,当然会惊醒主人。
大楼的窗户渐次亮起灯光,传来兽类的吼声、忙乱的穿衣起床声,以及唐家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最先出来的是唐修礼,黑彝唐家家主唐信瑞的二子,也是唐信瑞现在仅存的儿子。
八年前苗寨那一场斗法,唐家保住了自己的黑彝之位,却也失去了一子一女。
唐家这样的情况,还算是好的,有两户黑彝直接被拉下了贵族的位置,降为平民。而在这次斗法中,整个寨子死伤超过1/2的人口,不可谓不惨烈。
这种情况每隔五十年,都会不可避免的来上一次。所以在接下来休养生息的时间里,大家都会格外珍惜,彼此相处的和谐友爱,不会轻易寻衅滋事。
“邹和璧,章泰平,任昊穹?”
唐修礼来到前院,看到火光映照下打头几个男人的脸,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露出吃惊的表情。
苗寨就这么点儿大,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所以来这里的所有人,唐修礼都是认得的。甚至其中有几个黑彝,平时跟他家关系处得不错。
“你们,为什么……”唐修礼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猝不及防就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掐住了咽喉,摁倒在地,整张脸胀得紫红,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手的主人是邹和璧,和唐修礼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同样出身黑彝,算是发小,长得牛高马大,公认的憨厚。
然而此时此刻,火光之中,唐修礼看到邹和璧那张向来憨厚可亲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阴毒表情。
“拔掉我的舌头,用刀子一片片把我腿上的肉割下来的时候,你开不开心?”
邹和璧在唐修礼耳畔低低问道,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唐修礼双眼露出恐惧的神色,从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我、我没有……你、你是谁?”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在唐家受过这种酷刑的,从来就只有那一个人。
九年前唐修杰身亡,唐修礼负责“关照”王昊,为亲弟弟报仇。
但他嫌弃刑房那里血污腥气不干净,所以自己并没有动手,只是平时会去看看进度,其余则全部交给了唐家旁支的一个亲戚处刑,这也是他为什么说“我没有”的原因。
现在那个亲戚已经在八年前的斗法中死去,再也不会成为王昊报复的目标,也不知该说幸或不幸。
“我是谁,你现在还不清楚吗?”邹和璧唇角勾起诡异的弧度,“你承不承认都无所谓……反正今天你们唐家人都得死,鸡犬不留。”
邹和璧话音刚落,突然从斜剌里冲出来一头毛皮顺滑、体格壮硕的雄狮,张嘴就咬住了邹和璧掐住唐修礼咽喉的右胳膊。
苗家有养狗的习俗,认为狗忠诚勇敢、能通神灵,日常用来看家护院、打猎放羊什么的。就是在祖先坟前,也往往会镇上一只石头狗,以示守护泉下逝者。
以前家家户户养的基本上都是土狗,但自从和外界有了往来,引进了一些别的犬种,也有人开始养博美、德牧、金毛之类。
黑彝唐家养在院子里的却不是狗,而是狮子和老虎。
这些狮子老虎并没有被关在铁笼子里,而是跟养土狗一样,平日里就放任它们四处晃悠,寨子里的大人小孩看了也不害怕它们,有时候遇到了还会凑过去撸上几把毛。
因为它们并非普通野性难敛的猛兽,其体内都种了唐家人的“本命蛊”,受到蛊虫的驱使和限制,比一般的家犬还要温驯,如果没有其主的命令,并不会随意伤人。
雄狮的咬合力非比寻常,又是全力救主,咔嚓一口就把邹和璧的右臂咬断,断臂落在地上发出闷闷声响。
唐修礼脖颈间的钳制骤然不见,连忙捂着受伤的喉咙后退。
邹和璧见状也不追击,发出咯咯的笑声,朝前方举起右手残肢。只见那断臂处并没有流下多少血,在露出白生生骨茬的血肉模糊处,打开了一个直径约3cm的黑色空洞,从洞内飞出一大群灰黑的肥大蛾子。
雄狮被这群蛾子以口器叮咬之后,不出几秒钟就倒在地上,身体麻痹动弹不得。
在这群飞蛾继而扑向唐修礼的时候,却在半空中被骤然出现的一大片五色丝网黏住,于丝网上徒劳的扑楞着翅膀,无法继续向前飞行。
唐家的家主唐信瑞,身披一件宽大黑色斗篷,伸手从地上扶起狼狈不堪的儿子:“他们不是你能对付的,到我身后去。”
唐修礼面露羞赧之色,躲在了父亲身后,嘶哑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们……很奇怪,像是来替王昊报仇的,阿爸你小心。”
邹和璧隔着那片在夜色中莹光灿烂的五色丝网,朝着唐信瑞冷笑道:“儿子不能对付,老子就能对付得了吗?唐信瑞,不要太高看你自己。”
唐信瑞望着眼前这黑压压一片三十号人,虽然不明就里,却也知道对方深更半夜欺上门来,并且敌我数量悬殊,情况有些不妙。
他作为唐家家主,身怀五色蛊,自是不怕和这些人对抗,但他还有家庭子女,不得不有所顾忌。
“我唐家向来以仁厚宽和为本,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寨子的事。但王昊杀了我的儿子,我要他偿命,天经地义,拿到哪里去说,都是我家占理。”唐信瑞朝着面前这三十号人拱了拱手,“诸位深夜来我家造访,恐怕并不是为了王昊,而是另有原因吧。”
“诸位对我唐家有什么不满、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坐下来谈,我又并非是不通情理的人,何必搞得剑拔弩张呢?”
说到这里,唐信瑞甚至露出颇有几分和蔼可亲的笑容。
唐信瑞活了这么大岁数,自以为很清楚人情世故。
王昊在苗寨就是个孤儿,没有任何亲朋好友,唯一的父亲也先于他去世,根本没有人会为他做些什么。
所以这三十人来到自己家里,必定是另有不明原由,而绝非儿子所说是来替王昊报仇的。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你满门的命!”
面对唐信瑞摆出的示好态度,邹和璧不为所动,望向唐信瑞的目光越发恨毒。
他当初被吊在唐家的刑房里,被零碎活剐了半个多月,拔舌断腿,受尽酷刑,死后还被抛下悬崖,摔成一滩肉碎。
不灭唐家满门,此恨难填。
唐信瑞见对方不能沟通,当即高声喊道:“修礼,带着你阿妈和孩子们到楼里去,门窗栓好,无论如何不要出来!”
唐信瑞的两个女儿都已经嫁作人妇,现在家里住着的就只剩下老伴和儿子,以及几个未成年的孙子孙女。
唐信瑞毕竟是个优秀强大的蛊师,并且是经过一次斗法的幸存者,经验十分老道。
十户黑彝同气连枝,住的区域也临近,然而他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却没有一个邻居出来看看究竟,必然是敌方用了什么遮挡声音光线的秘术,使得其余人等不能察觉。
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守”。只要能撑到天亮,周边家家户户都起床的时候,眼前困局就不解自破了。
而恰好唐信瑞所持的五色蛊,正是擅长于“守”之一道,是对方那诡异飞蛾的克星。
“想当缩头乌龟?”
随着邹和璧的嗤笑声,三十名男女老幼身化三十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唐修礼等人藏身的、金顶红墙的大楼冲去。
他们的速度不可谓不快,然而比他们更快出现的,是无数道莹莹生辉的五色丝网。
那五色丝网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将整栋大楼密密的罩护在其中。
但凡是冲到跟前的人,都如同进入传说中的盘丝洞、如同被黏住了翅膀的飞蛾一般,被丝网缠缚住手脚,在其中来回摆动挣扎,却因为巨大的粘性而始终不得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