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医生只是一个开头。
迦尔纳很清楚, 他捏碎通讯器的行为其实没有意义, 硬要总结出一种, 那就是让那位善良的医生更加担忧。迦勒底明明是人理拯救组织, 可太过弱小, 又太过善良……确实是让人放心不下,好像是过早发芽的嫩叶,随时都能被寒冷和霜雪所摧毁。
但没有办法。
对比起来,是芽衣更让人放不下心。
迦尔纳在象城的街道停了下来, 他低下头,脚边的积雪里, 一朵白莲被冰雪覆盖了一半, 几瓣莲瓣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越发显得惹人怜惜。迦尔纳在原地蹲下来, 昨天, 象城还有无数人在欢庆庆典, 现在……
迦尔纳身后传来霜雪被踩碎的声音。
“爸……不,迦尔纳。”富军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这样称呼他。迦尔纳转过头, 就看见了那个身形消瘦的孩子, 站在他身后, 同为太阳神的子嗣, 对于人类而言致命的寒冷,并不会对富军造成什么影响。他的目光依然清亮,即便是迦尔纳, 也有点猜不到这个时候的“自己”会想什么,“我把象城里的人,全部疏散出去了。”
“嗯。”迦尔纳点点头。
当时,芽衣解放了宝具,毗湿摩保护着国王和贵族们撤离了现场,那位这个时代的最强之人没有在意象城的子民,不过,迦尔纳也没有在意,毗湿摩本来也不是人类,他是接受了守护俱庐王室使命而转世的仙人,普通的民众不在他守护的范围里。
现场,迦尔纳和富军对视了一眼。
——大概,是自己就是这点好处了吧。更何况,这还是个不会自己怼自己的自己。富军立刻就明白了迦尔纳的意思,整个人如离弦的箭直接从皇宫里冲出去了。
毗湿摩不会去管那些地位卑微之人的生死,但迦尔纳做不到视而不见。身为御主的迦尔纳需要安抚芽衣,而富军则冲出去紧急疏散人群。
富军抿着唇,呼啸的风从他和迦尔纳中间的吹过去,过了好一会儿,富军的声音才模糊不清地从寒风中传来:“我……他们不听我的,直到我骗人,我说我是婆罗门,他们才听从我的话从这里撤走了。”
寒风呼啸。
大概是风声太盛了,以至于谁的声音听起来,都想是隐隐约约地压抑着哭声一样。
迦尔纳点点头:“我知道。”
“哦,对哦,你是应该都知道。”富军又沉默了很久,突然问,“在这之后呢……你都经历过什么,你怎么认识她的,你们又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迦尔纳没有什么“不能提前告诉他会影响他未来的命运”之类的观念,相反,他尽可能详尽地将自己的一生叙述给了对方,从擂台和阿周那对战的意气风发,到得知自己身世的悲哀,到被因陀罗要走了日轮甲,以及最终结局到来,困在战车边无法抵抗地被阿周那射杀。
他的描述不算精彩,用词也乏善可陈。
迦尔纳缓慢地将英灵的概念解释清楚,讲解了他是如何被芽衣召唤参加了圣杯战争,又怎样在那场战争中,幸运地复活,加入了迦勒底,最终回到这个时代。
富军始终沉默地听着,直到迦尔纳最终叙述结束——
“然后,就是这样了。”
富军走神了好一会儿,以迦尔纳的说话方式,换一个人站在对面,恐怕都能被他无形中戳伤好几次,偏偏,那个人是富军。他所描述的一切,富军都懂。他对迦尔纳描述的未来着迷了:“……真好啊。”
他真心实意地感叹。
迦尔纳顿了一下,他顺着富军的感叹想了一下,突然也有点震惊,自己到底是多么被世界偏爱眷顾着,才能一直幸福地走到这一步的,硬要让迦尔纳从那些小幸运中选出更好的一点,他竟然都想不出来——“是啊,真好啊……”
两只迦尔纳心有共鸣地对视一眼。
迦尔纳问富军:“回去吧,芽衣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他本不觉得自己的这番话有什么问题,但富军却猛然摇头,迦尔纳不免有点惊讶,“……怎么了?”
“可我之前……喊她妈妈啊……”
迦尔纳:“???”可你之前不是一直这样喊的吗?
“你自己对着芽衣喊一句妈妈试试看啊……”富军气若游丝地说,他蹲在雪地里,双手捂着脸,仍然遮盖不住自己完全烧红的脸庞。皮肤白就是有这样的缺点,一旦脸红,就怎么都挡不住。
迦尔纳认真地想了一下,他对芽衣喊妈妈的场景……
蹲在地上的脸红者就这样变成了两个。
“迦尔纳,你在做什么?”第三位不速之客出现在两人的身后,阿周那手持甘狄拔,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个迦尔纳团聚在一起,一起腾升热量,将雪地都踩出了两块热腾腾往上冒白气的深坑,“你这是在憋什么大招吗?”
迦尔纳:“我……”
他只是因为另一个自己的话,设想了一个奇怪的场景,然后突然想起在那座冥府的宫殿里,芽衣压着他,美丽的少女穿着漆黑的长裙,她色泽纯净的头发垂下几缕,从少女的耳畔一直落到迦尔纳黄金的耳环上。
她就这样,俯下身来。
奇怪,当时明明没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旦回忆起来,就哪里全都不对劲了。
阿周那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迦尔纳,他熟悉这位宿敌,以至于难以想象对方也有吞吞吐吐的时刻,不过,他回来找迦尔纳,是有更重要的问题:“我听说了一点事情……”
阿周那毕竟是被固化了幸运a++的天授的英雄,除非是遭遇了什么极端的诅咒,否则的话,任何事物都会在必要的时候被给予,包括情报在内。但即便如此,阿周那得知消息仍然是在这一切都发生了之后——
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早就感觉得到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迦尔纳你也是!你这是疯了吗,就这样陪着她胡闹?”
迦尔纳不为所动。
阿周那看着他这个样子就恼火——
永远都是这样的,施舍的英雄看起来温和讲理好说话,可一旦什么事情,他下了决定之后,就绝对不会再动摇分毫了,倒显得阿周那这位被众神所眷顾的英雄,动摇迟疑徘徊犹豫得看起来像个小丑。
阿周那压抑着嗓音:“迦尔纳!回答我,你不会不知道,那个女人……哪怕是加上你,想要动摇众神的统治都是妄想。”
“我知道。”
阿周那是真的被迦尔纳的那种理直气壮地态度气笑了:“哦,既然知道,那你还做出这样必然送死的行为?这算什么?英雄的无私而高洁的品行让你不得不这样做了……呵呵,那你还真令人心生向往。”
“不是的。”迦尔纳沉默了一会儿,即便是召唤出了阿周那,他也极少和对方这样近乎只有两人相处的交谈。说实话,他更愿意举起弓枪,用武器和阿周那展开决斗。
言语太苍白了。
要如何……如何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所思所想呢?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称赞的,若是有,也只有太过愚笨这一点了吧。而这么做唯一的理由,大概就是……”迦尔纳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吐出一个答案来,“任性?”
阿周那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森然了。
“权利和财富会有一千个英雄为其奔走,必然的胜利更是无数人都愿意投身的。但是,总有人要前往那必然的黑暗中去的。”迦尔纳平静地说,“自从贡蒂在那个无星的夜晚将我放在了河流中,我就必然会顺着命运的河流一路往下。我知道阿周那你很难对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恩师举起武器的,你离开吧,我体谅你的一切。”
阿周那没说话。
他和迦尔纳都本能地往芽衣的宫殿那边望去,一道黑色的光从地面升起,将宫殿彻底笼罩。其中透露出的气息,迦尔纳和阿周那都很熟悉,阿周那更是似笑非笑地看向了迦尔纳:“毁灭神湿婆出手了。”
他抓住了迦尔纳的领子:“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现在的话,苏利耶还保得住你!”
迦尔纳显然又抓错了重点。
他惊讶地看了一眼阿周那:“你在担心我吗,阿周那?”
“没有,只有这一点,绝对没有。”
阿周那说着,冷漠地将手中的甘狄拔砸到了迦尔纳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数了一下,刚好还欠200个地雷了。
加油,坚持就是胜利!
车什么的不要想了,大家体谅一下作者的难处,自己脑内开车就好了,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