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皇城,乾钦宫。
这方梁国最为尊崇的后宫腹地,与别院的庄严华美迥异,此地背靠深山,云深静林,亲瓦木舍,偶有微风拂过,带来沁人的清香。
只是今日,向来僻静的乾钦宫前人影攒动,成群的御林侍卫牢牢把守住宫门,那些单薄罗裙的宫女更是站在石廊外数十步不得寸近,一个个目露悲色,暗暗啜泣。
吱呀!
伴随一声刺耳的推门声,一身着黄袍的清癯老者面色凝重的从乾钦宫内踱出,他默立片刻后,有些吃力的回头阖上了木门。
早已守在门外的还有诸多身着深蓝圆领鹤氅的夫子,他们并没有被御林侍卫遣散,看到老者出来后立刻围来,老人只是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这些大人们顿时面面相觑,皆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无奈,疑惑,以及掩饰不住的恐惧。
不远处,一名身着花衣的太监更是焦急的打转,见气氛寂静,这位有些年岁的太监终于忍不住凑上前俯身道:
“哟,咱家敢问,太医阁的大人们商量的怎么样了,小主这病…?”
随他一问,顿时天空又晦暗了几分,明明晌午未至,天却黑了一半,空气就如这山雨来临前般沉闷。
原来眼前这些蓝袍夫子们都是太医阁的御医,黄袍老者更是为皇上诊治的皇医,梁国史上,纵是君王病入膏肓,也少有将太医阁所有医师全部请出才肯罢休的情况,可是今日却……
黄衣老者正是太医阁首辅吴医师,见到老太监问询,他嘴巴微张,有些艰涩的开口道:
“总管大人,老夫自当尽力了,只是小主这病究竟是何时日所发?”
听到总管大人四个字,老太监心里不免一咯噔,暗道不妙,这些太医阁的御医平日都拿鼻孔看人,仗着皇上的赏识自成宫里一派,就是以这姓吴的老东西为首,如今却对自己这么客气,连大人两字都客套上了,莫非…
虽然心惊,但太监总管还是老老实实汇报道:
“小主前日还生龙活虎,随碧空大师练武呢,怎知当晚一睡不起,本以为是冷夜嗜睡,哪料竟睡到昨日午后,有侍女斗胆一试,才发现小主竟没了脉搏……”
听到这话,吴太医面色一变,四下看了眼后来到大太监耳边,压低声音道:
“大人,小主恐怕得的不是病,而是……而是被人下毒所害。”
太监闻言脚下一软,吴太医立刻扶住了大太监,让他不至于倒地失态,继续道:“刘公公,恕老夫直言,小主身亡的消息绝不可外泄,更不可让陛下知道,否则你我都得被杀头殉葬。”
大太监稳住脸上情绪,立刻厉声反问道:
“大胆,竟敢妄言欺君!?吴大人,你说出这话,莫不怕被株连九族么?”
吴太医并没有生怯,而是眯起眼睛说道:
“如果放在十年,二十年前,以陛下的胸怀定不会迁怒我等下臣,但今夕是何年?若是小主保不住的消息让陛下知道,你可知多少人头落地?这些日子,老夫会每日假意探查小主病情,直到……”
吴太医眼神闪动,叹气道:
“直到陛下乘龙而去。”
大太监深吸了一口气,片刻后缓缓低下了头,为皇家鞠躬尽瘁四十年,他对梁国白氏绝对称得上忠心耿耿,但越是这样,他越是能理解吴太医的话,或许这是欺君的死罪,但如果不这么做,陛下的一世英名,或许真的会伴随无尽的鲜血败坏。
更多的,是身为太监总管,皇上近臣的他,不愿意老皇帝临终前,还要得到又一位子嗣身死的噩耗。
一点细雨落在柳树的枝桠上,接着便是雷霆轰隆声响彻天地,灰色的蒙云笼罩着广袤的山峦,天地彷佛失去了光鲜,嘈杂的雨声就在耳畔,却又是那么的寂静。
不寻常的故事,似乎总是发生在雨天…
就在乾钦宫外吵得不可开交之时,宫内却是昏暗无光,针落可闻,深檀木铺就的大厅一角,摆放着一张朴素的帘床,帷幕遮挡,瞧不清其中模样。
“嗯……”
伴随一声闷哼,塌上人竟轻微颤动了一下,但也仅限于此,便很快归于寂静。
七日后。
太医阁首辅吴太医如以往般前来乾钦宫“诊治”,小心翼翼的将床帘拉开,于床头点了一盏青火油灯。
此灯名为玄冥灯,由南海交人的皮脂做芯,其烟鸟绕之处肉身不腐,因其珍惜无比故而只存在帝王将相,宗门世家府中,不仅可让外伤者减缓痛苦,更多则用于守灵让逝者保持原样。
吴太医徘回一阵,掐着时间准备退出乾钦宫,不过临行前他忍不住又看了眼床上病死多日的小主,昏黄的老眼中带着些许狐疑。
“已过七日,只怕是这玄冥灯再有神效,这模样也……”
“何况…”
吴太医凑的近了些,将手放在塌上之人的手腕处,入手的冰凉让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直起了身。
“那日小主明明毒斑遍体,怎的死后反而斑痕尽褪,浑身无垢,是何原因?”
伴随长袍曳地的沙沙声,吴太医没敢久留,收起医盒,退出乾钦宫匆匆离去。
宫内烛火威蕤,片刻之后,一阵凉风自窗灵吹入,吹动幕帘盏动阵阵幻影,而那具躺卧数日的身体居然转了个面,似乎是感觉姿势不舒服,咂了砸嘴后,竟缓缓撑着床头起身!
“嘶…好冷…”
这一声呢喃,比山风更冷,比严冬更寒,明明正值春末夏初,张口却能吐出一口白雾,消瘦的人影呆呆的坐立片刻,突然又嗯了一声。
“嗯?”
左右看了眼,意识到不对劲的“小主”嘴巴微张,环顾起偌大无人的青漆宫廷,望向琳琅满目的玉器檀柱,面色也开始微微变化。
“我不是在准备…唔!”
话到一半,穿着浅紫素衣的‘小主’赶紧单手成拳抵住嘴巴,似是感觉到唇前的软嫩,又闪电般的将手给移开。
低头看去,只见这双手如抽芽的青葱,修长有形,每一个指节都恰到好处,比自己前世画出的手形还要完美几分。
“……不会吧?”
声音轻颤,眼角余光同时能看到床前一丈有面铜镜,‘小主’勐地掀开身上薄被,不过还没下床走出半步便摔倒在地,膝盖无力的感觉分外明显,但即便如此依然挡不住蹒跚的脚步。
数息后。
宫内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烛火轻燃的脆响。
晕开的铜镜里,映着一张白皙的面孔,其眉如墨染晚舟,面若空澄皎月,秋水作唇玉为骨,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低垂,尤其是眉尾一点澹痣,更为之添几分清冷之色。
便是额前零碎的鬓发,雪颈处细密的冷汗,也没有让这份姿容失彩半分,反而婉约之中,多了几缕英气。
天下绝美,亦不过如此。
可是这张脸的主人,此刻却是眼神呆滞,整个人彷佛五雷轰顶般失魂落魄。
“……我,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