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蓝提斯看着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这么说,拿走国王卧室里那些宝贝的人,就一定是他了?”
“你之前不是说,没有想要拿走那些东西的想法吗?”
蓝提斯一愣,马上收拾好自己的心思,干笑了几声,“我只是为那位依旧蒙在鼓里的萨阿德国王先生感到有些遗憾而已,我如今已经端正了自己的态度,绝对不会再重现当日的利益熏心。”
“利益熏心又不是一件坏事。”走在前面的阿尔贝转过头对他斜着嘴角笑,“想要那些东西?”
“不想。”蓝提斯回馈给他一个微笑,语气坚决地拒绝了他,“它们的确拥有令我无法抗拒的美丽,但可惜的是,我现在并不需要更多的钱财。”
“也对。”阿尔贝嘿嘿笑着,故意将眼神往安德烈身上瞟了瞟,“陪着你的船长做生意也是份不错的工作,总比以前那种通缉令满天飞的生活要好得多。”
“上帝,难道全世界的人都看过那张通缉令吗?”蓝提斯抬起手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可奈何,“看来那绝对是我生命中无法抹去的一个污点了。”
“光荣。”阿尔贝纠正他的话,“那是你生命中无法抹去的一份光荣。”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口,蓝提斯也没再继续说下去。虽然他可以为了生计做出一些违背国家法令的事情,但还不至于将那种人人唾弃的情况视为一种光荣的象征,不过在这一点上,他是不会和别人争论什么的,特别是当这个人还是亚文的兄弟时。
亚文的兄弟。蓝提斯的脸部肌肉小幅度的抽搐了几下。
阿尔贝走到门口后就拐了个弯儿,朝着王宫更深处走去。蓝提斯刚想开口体温,就被安德烈抬起手轻轻捂住了嘴,他斜眼看去,安德烈正对他摇着头,另一只手指了指走廊的外面。
蓝提斯知道他这是在提醒自己外面那些站岗的士兵,但阿尔贝这种过度轻松的状态还是令他有些茫然。
阿尔贝就这样昂首挺胸地行走在走廊里,但每一次都带领着他们巧妙地避开了巡逻的守卫,一直到了走廊尽头的窗户那儿,才提醒一句“小心”,就一翻身跃了出去。
蓝提斯越过窗户看了看外面的情况,等到下一批巡逻兵路过后,才和安德烈一起跳出窗户,迅速跑出围墙。
阿尔贝等到他们跟上来,说:“我的马车就在不远处,你们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吧?”他很快就又摇了摇头,“算了,还是直接离开好了,你们应该不会是那么愚蠢的人――至少安德烈不是。”他说完就自顾自地往街道上走去,仿佛刚才那一番话都是他的自言自语,根本就不会有人回应。
蓝提斯沉默了几秒,然后靠在安德烈耳边小声说:“事实上我把您的帽子给留在酒馆里了。”
“为什么?”
“如果被萨阿德的这些贵族们发现,我一个小小的船员手里拿着本来属于船长的帽子,也许又会引出一些奇怪的争论――不过我不想再去拿了。”蓝提斯从衣服里侧的口袋里拿出那枚帽针晃了晃,“我有新的想法。”
阿尔贝的马车上物资充足,除了没有一张能够安稳入睡的床之外,食物和饮水都一应俱全,马车的奔跑速度算得上快,他们很快就又回到了岸边。阿尔贝的船稳稳地停靠着,船上肆意舞动着的旗帜张扬无比,而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会被别人看到,又或者说,他就像是在期待着别人的观望。
再次看到大海的时候,蓝提斯的心里除了澎湃的深情和舒畅之外,还混杂着令他无法保持愉悦的悲伤和思念。
现在正是下午,强烈的光晕浑浑噩噩地笼罩着大海,抬头看去的时候,根本分辨不出太阳的轮廓。在海面上跳动着的鱼类和盘旋在低空的海鸟共同生活在这片大海的范围内生生不息,组成了一幅完美的花卷。蓝提斯想起来之前他在船长室里,坐在安德烈身边绘制过的一幅画,也是这样安静柔和的光彩。
蓝提斯想,自己可能永远都忘不了当时特兰迪亚号沉入深海的画面了,而他也依旧担心着其他船员的安全和下落。
“我们不需要在萨阿德找找看吗?”蓝提斯问,“您看起来可不比我放心多少。”
安德烈一直和他一样眺望着远方,听到他说话,才回过头,“不需要。”
“那我就期待您的预言吧。”蓝提斯笑着点了点头,“我已经做好为您工作一辈子的准备了,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阿尔贝似乎是等得久了,就站在甲板上对他们喊了两声。
蓝提斯冲他招了招手,示意自己马上就来。他看了看安德烈在强烈阳光照耀下,显得有些苍白的容貌,在他望过来的目光中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转身顺着绳梯几步就踏上了甲板。
“我们是直接回西班牙老家,还是去法兰西看热闹?”阿尔贝问他,“先说明一下,我非常想去法兰西看热闹。”
“这艘船是你的吧?”蓝提斯抬头望了一眼风帆,“那么目的地的最终决定权在谁的手上?”
“平时的话当然是我,”阿尔贝撇了撇嘴,“但安德烈是我哥哥的雇主,所以貌似现在我也只能先听你们的。”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去牢里救我?”蓝提斯挑着眉问,“当时你应该不知道安德烈船长也在吧?”
“因为你有趣。”阿尔贝又笑起来,“我当然不知道安德烈在那里,也不知道你竟然是他情人,如果知道了我才不去救你,我可没有抢别人东西的爱好。”
“那是不是说明我并不需要照顾你的想法?”蓝提斯笑眯眯地说,“――回西班牙。”
阿尔贝用鼻音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就转头下令去了。借着这个时间,蓝提斯也好好打量了一下他的这艘船。
先不说船只的大小和规格,光是船上的气氛,就另蓝提斯感到有些不太舒服。桑塞尔的船上一看就知道全是海盗,个个都是长年累月提着刀工作的凶悍之人,而这艘船上的水手却都穿着规矩的衣服,做着规矩的事。如果不是因为描绘在旗帜上的死亡标记,蓝提斯绝对不会想到他们会是做尽烧杀抢掠这些事的海盗。
“我想我了解为什么您会让我小心了。”蓝提斯对刚刚上船的安德烈说,“这些人要是混进城镇里,一整条街道的人估计都得遭殃――海盗先生至少还确实打扮得像是个海盗,走到哪儿都能被认出来。”
“因为他有职业精神。”安德烈说,“阿尔贝没有。”
“我发现您最近越来越幽默了。”蓝提斯边说边点着头,“这是个不错的变化。”
安德烈轻微地笑了笑,习惯性地抬起手抚摸了几下蓝提斯的耳后。
“回去吧。”他说。
有些时候,特别是像这样站立在甲板之上,共同向远方眺望时,蓝提斯会觉得安德烈的声音像是教堂里抚慰信徒的钟声,也像是几千个纯洁童真的孩子共同歌唱,这种低沉美好的声音忽近忽远地回响在脑海里,带动着他的情绪回归平静。
在他看来,这一直都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事情解决以后,似乎连天气都产生了变化,至少在他们的回程中,除了依旧肆意追赶着奔跑的风,他们连一滴雨都没有见过。
还没彻底靠近西班牙,蓝提斯就看见了远处那一大批装备精良的船队,他退回船舱里,走到正在阅读书籍的安德烈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您快出来看看。”
安德烈跟着他来到甲板上,也一眼就看见了那支船队,“应该是西班牙的军队。”
“我也是这么想的。”蓝提斯有些兴奋地说,“而且看他们的行进方向,应该和我们正好相反。”
安德烈点了下头,“我们也快到了,准备好靠岸吧。”
蓝提斯推测着那支军队应该也能看见阿尔贝的这艘船,但他们的航行速度很快,应该不会来管这边的闲事。确定了这个观点后,他就重新回到了船舱,去向阿尔贝询问靠岸后的事情。
靠岸之后,阿尔贝没有下船,而是直接站在甲板上,双手撑着护栏对他们说:“这里离你们的城镇已经不远了,我可不想挨军队的大炮,你们自己回去吧。”他挥了挥手,“再见。”
“你不回家看看吗?”蓝提斯仰着头问他,“我听亚文说,你们的父母应该也在这里才对。”
“在啊。”阿尔贝指了指前方,“就在那个方向――不过他们就算见到我也只会想要拿马鞭抽我,所以我还是不回去了,你们自己去吧,别拉着我。”
如果我有你这么个奇怪的儿子,也会想要拿马鞭抽你。蓝提斯想着,好笑地摇了摇头,也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就和安德烈一起离开了。
直到那座城市熟悉的阴影出现在蓝提斯的眼前,他又忍不住深呼吸了几口,心脏都跳快了几分。
“蓝提斯!”
蓝提斯被这声叫唤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迎面冲过来的一个身影扑了个满怀,他用力推开一看,就又重新拥抱了上去,“罗福斯!天,真高兴你没事。”
“这是我要说的话。”罗福斯保持着拥抱的姿势,重重地锤了两下蓝提斯的背,锤到他忍不住咳嗽,才勉强觉得满意。
“你们是怎么回来的?”蓝提斯问他,“特兰迪亚号不是已经......”
“我们大部分人都被冲到了萨阿德的岸边,有一些抓着漂浮的木板也徘徊在近海,幸运的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叫做桑塞尔的海盗开了船来,把我们一个个找到都接了回来......不过有几个还是没有找到。”罗福斯的表情黯淡了一下,又打起精神说,“回来之后亚文先生就派我们轮班守在城门口,看到你们就带回去。”
他停了下来,终于想起来要对安德烈行个礼,才又接着道:“不过你可得小心点儿了,凯瑟琳小姐气得不行,这么多天都还没恢复过来,现在去见到她,说不定她还真会提着棒子追你。”
“我其实挺期待被她用棒子打一顿的,”蓝提斯哈哈大笑,“孩子生了吗?”
“生了,”罗福斯眉飞色舞地说,“是个可爱的小男孩儿,艾米已经去见过了,喜欢得不得了,现在每天下午都要去看看那个小宝贝。”
“先回去再说吧。”蓝提斯用求助的目光看了看安德烈,“我如果真的要被凯瑟琳追杀,您可一定得救我。”
事实上凯瑟琳还真没有提着那根幻想中的棒子,她一只手抱着她的孩子,一只手被维布森抓着,只能用一双漂亮的眼睛瞪视着他们两个刚刚归来不久的人。
安德烈没有理会她这种暴躁的眼神,直接走过去,从她怀里抱过了那个孩子,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比平时柔和得多。
“你们走之前可没对我说过,这次会这么凶险。”她的表情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正磨着牙齿凶狠地盯着自己的猎物,“你......”
“欢迎你们回来。”维布森及时打断了她,他轻轻地拍着凯瑟琳的背,安抚着她,“总算是看见了你们,如果再晚几天,凯瑟琳就真的得联合军队一起去把萨阿德轰个一干二净了。”
“我倒是相信她的确会这么做。”蓝提斯故意绕了个圈,才走到安德烈身边,探头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你们就知道转移话题。”凯瑟琳气呼呼地喊了一句,极不情愿地说:“崔谢尔。”
“宝藏。”安德烈看着怀里的孩子,“英格兰语。”
蓝提斯的眼神明亮起来,“真是个好名字。”他感叹了一句,扭头去问凯瑟琳:“我们终于回来了,您打不打算着急所有船员,举行一个小小的聚会呢,我亲爱的大副小姐?”
“这是当然的。”凯瑟琳瞪了他一眼,“酒早就准备好了,都是你们这么久还没回来的错。”
“我们也就只晚回来了那么一两个星期而已。”蓝提斯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两边肩膀,“别太激动,我的小姐,你现在可已经是个母亲了。”
“就算我是个母亲,也依旧有教训你的权利。”凯瑟琳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走吧,还不快去准备晚宴。”
“等等,凯瑟琳。”维布森按下她,“你忘了亚文说有事情找他们吗?”
“哦!没错。”凯瑟琳重新接回自己的孩子,说:“亚文说等你们回来,有些事情要跟你们说,他现在应该就在商会里,你们要不要先去看看?”
“亚文?”蓝提斯愣了一下,“海盗先生也在吗?”
“在。”说到这个名字,凯瑟琳顿时头痛起来,“他自从把我们的船员送回来,就没再离开过。”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看在他是恩人的份上,蓝提斯决定不去计较一些小问题。
“你们总算回来了。”亚文为他们打开门的时候,正在整理自己的衣领,他甚至连呼吸都还没缓过劲,看起来不是一点的狼狈。
“我们是不是打扰到你了?”蓝提斯笑了几声,他还特意越过亚文的肩膀往房间里面看了几眼,“海盗先生呢?”
“短时间内应该不具备站起来的能力。”亚文用温和的表情说道,“在我忍不住把他的关节都给拆掉之前,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希恩尔一直都在码头等待你们。”
“萨百耶公爵现在应该正在忙碌才对,希恩尔怎么会有时间来西班牙?”蓝提斯有些惊讶,“出什么事了吗?”
“什么事都没有。”亚文反手把门关上,搭住他们的肩膀往海边走去,“他有礼物要给你们。谢礼。”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蓝提斯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实际看到那份礼物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我的上帝!”
“这是萨百耶让我带来的。”希恩尔先是和亚文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到安德烈面前,严肃地鞠了一躬,“在此仅仅对你们为国家之间的和平所做出的一切贡献,献上我们最诚挚的谢意。”
一艘和特兰迪亚号相同体型,并且更加精致完美的货船正静静地停靠在码头,它的每一个部位看起来都是崭新的,蓝提斯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船身,能够清楚感受到这艘船的材质所能承受的压力。
安德烈也抬起头看了这艘新船几眼,但很快又低下头问希恩尔:“法兰西现在情况怎么样?”
“在米莱沃弗特先生回去后,我们很快就说服了国王陛下,现在正在准备彻底压制奥多拉公爵,并联合西班牙共同讨伐萨阿德。”希恩尔微笑着,“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
蓝提斯总算回过神来。他清楚这件事情一定不像这几句话一样轻描淡写,但希恩尔脸上的自信却绝不是伪装,所以他决定不再有过多的问题――特别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令他备受压力的事情之后。
“你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情,也都会一笔勾销。”希恩尔又转向蓝提斯,“蓝提斯,很高兴能得到你的帮助。”
“这整件事情里,我所做的唯一贡献也不太能光明正大说出来,”蓝提斯苦笑几声,“所以就别提到我了,不然我就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希恩尔点了点头,伸手握住船身边上的绳梯,“既然你们已经安全回归,那么我也该走了,这艘船就交给你们自己处理,既然战争不会发生,那么你们的商会也不会有任何麻烦了,”他推开几步,看了看他们两个人,“祝福你们。”
“等我们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就回法兰西看看。”蓝提斯和他相互握了握手,“也谢谢你,希恩尔,真高兴能认识你。”
“我也是,蓝提斯。”
希恩尔走之后,亚文也赶回了商会,蓝提斯站在安德烈身边,指了指那艘崭新的船,问:“您打算给它起个什么名字?”
安德烈抬起他的双眼,却没有看向船只,而是向更遥远,更深刻的大海望去,然后慢慢地讲出了那个词:“德昂格力。”
听到他这么说,蓝提斯终于放宽心笑起来。
“这是我从小就一直向往着的大海,先生。”蓝提斯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凝望着夕阳缓缓落下海面的壮丽虚影,“向往在这片海面上乘风破浪,与大海共生共息。”
太阳的余晖泼洒在海面上,让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披上一层闪耀的金粉,在这个恍惚的瞬间里,整个世界都仿佛海市蜃楼般瑰丽。
“我一直都期待着像您一样,能够效仿着大海无拘无束,而我终于在最后领悟到了我所看到的一切,”蓝提斯转过身,深深凝望着安德烈看向他的目光,他的情绪和灵魂仿佛都在这一刻变得寂静无声,沉着安详,“您眼睛里的色彩,就是这片浩瀚的深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