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载着董仲舒的马车驶进博望苑。
为了迎接这位当世奇人,博望苑中所有人都动员起来,以田千秋和张安世为首,一众人等早早地在大门外等候。
刘据搀扶着董仲舒下了马车,众人躬身见礼,董仲舒呵呵笑道,“老夫是客,各位不要搞错了宾主。”
刘据道,“先生能来博望苑,已是天大的机缘,何来宾主之说?”
众人纷纷应是,簇拥着董夫子进了正堂。
董夫子恭恭敬敬地在高皇画像前行过大礼,然后回到收拾一新的客房中休息。
刘据命人端过烧开的温水,亲自为董夫子除去脚靴,吓得他不停地说使不得,刘据笑道,“学生还不是一朝天子,先生不必惊慌。”
董夫子摇头感叹不已,任由他把红肿的双足浸入水中。
温水漫过脚踝,热力透过筋骨传遍全身,几天的劳顿登时烟消云散。
刘据说着一些或有或无的话,董夫子强打精神听,可是越听声音越小,昏沉沉竟然睡了过去。
金不焕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二人合力把董夫子扶到床上倒下,再悄悄退出。
月色如勾。
一天一夜的车马之苦,让他也倍感腰酸腿疼,苦笑道,“子寅,你感觉如何?”
金不焕大多时候都是在下面走路,他的感觉当然更加辛苦,笑道,“累是累了些,但是听闻殿下与老师谈古论今,便什么疲劳也没有了。”
他这话倒不是恭维,董夫子和太子大部分时间在讨论孔圣人的《论语》,间或也夹杂着一些时事论证,还有太子的新奇想法,董夫子都一一盘问清楚,然后再提出自己的见解,做为旁观者的金不焕,获益良多。
“殿下,您何时回府?”
赵小小见两人都不说话,上前询问。
刘据道,“把董先生旁边的客房收拾一下,本宫不回去了。”
第二天天光大亮,刘据从沉睡中醒来,连忙简单梳洗一番,便到隔壁去给董夫子请安,结果却发现老头儿早就起来了,正在工房里把玩着李茵平制作出来的小玩意儿。
“先生!弟子起晚了!”
刘据躬身施礼,董仲舒呵呵笑道,“殿下不必多礼,老夫也是适才醒来。这些物件都是殿下的想法?”
旁边的李茵平略显紧张,不停地偷瞄刘据。
刘据道,“正是!先生觉得还看得上眼吗?”
董仲舒摇摇头,“若无昨日你我一番深谈,老夫定难理解殿下所为。”
昨天在车上论道时,刘据就有意无意地向他渗透过‘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想法,董夫子虽然听不太明白,但也没深究,如今看来,他并不是不想深究,而是的确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董夫子仔细观察每一件半成品,刘据在旁边耐心解释原理和功用,董夫子的表情由最初的玩味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殿下,你所言蒸汽机在何处?”
在桑迁和李茵平及郑灿等人的不懈努力下,一台小型蒸汽驱动的轨道车已然成形,只不过还没有正式向外展示,被郑灿留在矿上做为运送矿石的实验机。
“先生若想看,待用过早膳后弟子带您过去。”
董仲舒点点头答应了。
郑灿提前得到消息,在董夫子到来之前命人把机车拉出来,加满水和石炭,挂上小山一样的矿石,准备当场演示它的神奇功力。
当董仲舒看到那个形状奇特的机车,吐着白烟拉着两座“石山”快速向山上爬去时,整个人就象石化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先生,这样数量的矿石,若用人扛,两百人连续作业,至少要二十天才能完成。”
刘据的话在耳边回荡,董仲舒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待机车众山上下来,停在面前时,董夫子迫不及待地爬了上去,象个好奇宝宝一样东摸摸,西看看,不停地问这问那。
刘据一边解释一边小心护着他,以免被烫伤。
现在的蒸汽机车,还只是个雏形,各种防护都没有,就是一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传动装置。
“殿下是如何得知如此繁复之物?”
董仲舒的灵魂之问,让刘据无言以对。
在其他人面前他可以随便编个理由应付过去,可是在董夫子面前……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才能让他信服。
“弟子……经常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这些……都是梦中所得!”
这个说法很扯澹,但是也唯有如此,才能堵住董夫子无休无止的问题。
“梦中所得……”董仲夫沉吟良久,点头道,“那便是天意!”
他竟然接受了!
这让刘据大感意外。
至于是不是天意,恐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殿下准备如何应用此物?”
刘据道,“有了它,打通全国物流通道指日可待!”
“物流……通道?”
董夫子对这些新名词虽然陌生,但也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又问道,“如此说来,它也只能由官府动作,百姓不可介入?”
那是一定的!
刘据道,“正是!”
董夫子脸色沉了下来,叹道:“官营之事又多一项!”
刘据忙道,“此物绝非与民争利,而是为民所用。”
董夫子心事渐重,摇摇头不再说话。
刘据知道,董夫子并不排斥新鲜事物,他关注的焦点在于如何管理,政令如何运行。
回去的路上,董夫子一直一言不发,刘据也不敢打扰他,陪他进房后正准备离开,董夫子忽然问道,“殿下对朝廷盐铁之策如何看法?”
其实这个问题在之前的交流中他也提过,显然没有说服董夫子。
“弟子以为朝廷应改革税制,再开放私营方可有所保证。”
董夫子又无言以对了。
对于财政上的事,他是外行。
“先生可以教我吗?”
他虽然知道董夫子说不出什么高深道理,但还是想听听他的看法。
董夫子沉吟少许说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是殿下说过之语,如能真正做到,老夫并无异议。”
刘据当然明白,董夫子关心的重点还在于如何用人和如何施政上面,这件事不是简单一两句话就能讲清楚的,需要在实践中不停地改进和修正。
但是,这样的想法在董夫子面前,应该过不了关。